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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让我来认罪吧。”他说。
“既然我的爱竟落入虚妄,我们从未真正相爱,而我最后得以凭空沾上她的鲜血。”
那是一个晴好的冬夜,辛柏纳每每想起,就想起剧院里燃烧的松香,落在衣领上的气味,烟味,还有泼洒的酒液,融化的巧克力。眼前人来人往,他们不得不坐直了身子,伸长了脖子去瞧舞台上的表演。那是从大洋彼岸乘坐轮船前来的演出团,人们纷纷议论着,浑然忘却前夜的罪案现场正落满皑皑白雪。
他在演出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离开了观众席,他的脊背僵硬,肌肉酸痛,只想回家洗个热水澡。走之前他在剧院的后巷里点燃了一根烟,那一年的最后一根烟。
“劳驾,也许你可以再点一根。”
他嘴里的烟被骤然抽走,放进了另一个人的嘴里,那人抹着霜白的戏面,眼角一滴靛蓝的假泪,戏剧地跌进猩红的嘴角里。
辛柏纳瞧着对方,波斯公主此时正在舞台上高唱:啊,我的爱人,唯有你的眼眸点燃我炽热爱火。
3-3
公共汽车一大早停驻,它打着冬天的战栗,冒出白烟,耐心而安静地等待它的乘客一一上前,您好早上好,今天可真冷。
辛柏纳坐在最后一排,正抖落格纹呢帽上多余的雪珠,这班公交车将载着他走过大半个旧城区,他抬头数了数站牌,一共有二十六站,他调整了一下脊背与硬皮座位的角度,前方披呢子头巾的老太太转过头来,右侧的眼珠已经混沌,向他挤出一个干枯的微笑。
车上最初只有三个人,后来上来几个年轻的矿工,萎靡困顿脸上长满青春痘的学生,人们挨挨挤挤,车上的位子坐了半满。公交车晃晃悠悠行驶,从社区行驶入熙熙攘攘的街区,路过布满雪和泥的纪念广场,学生们睁着惺忪的睡眼,在有红砖纪念堂前下了车。再行过几站,金色谢尔盖将军像消失于灰色的雪雾中,前座的老太太颤巍巍地站起来,在一处泥泞的站头下了车。
又几站,已经进入矿区范围,一切都被震耳欲聋的的声响淹没,工厂的烟囱喷吐着从早上七点就开始生产的苍白烟雾,工人如蝼蚁般三三两两向烟囱之下的建筑群聚集。他们的脚下,是稀薄的雪渍所不能掩盖的大片深色赤褐的土地,裸露着,如同斑驳的伤痕。巨大的压路机和铲车停在路边,像是经过了满身泥土的沉默的宁禄,而在这身后,那根白色的,落满了灰尘与积雪的烟囱才是真正的统治者,地狱之王。
车停到站,矿工们也继而连三抵达目的地。
司机在噪杂的声音里通过后视镜看了看,确认了车上唯一的乘客,这意味着他还要将车开下去,而不是原路返还。这路车的终点站鲜少有乘客,但时不时的,还会有人前往。
辛柏纳坐在车上,摇摇晃晃地离开了喧嚣沸腾的矿区,他们向山上驶去,两侧风景逐渐荒芜,白色成了唯一的风景,在雪际线的边际,散落着一些残留的,音符化般的废弃建筑。
辛柏纳在山脚下的终点站下了车,公交车震喘着留下一串尾气和车辙离去。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终于决定向山上走去。
整片雪坡上散步着零散的针叶林,除了枭鼠外没有其他的动物,这里距离矿区已有一定距离,他走到半山腰的位置回看,矿区的巨大深坑就像是一处不可见底的伤口,正汩汩地向外翻涌焦烟和黑血。他不知道自己生长的土地何时变成了这副模样,可记忆里矿区一直存在,他们生长于斯,眼瞅着烟囱的浓雾每日升起,日复一日,直至所有人都死去。他想,也许是他从来没有到这山坡上来瞧上一瞧,坐在麦穗尖上的人也许来过,可没人在乎。
坟墓已经建好,等着所有人下葬。
辛柏纳又继续走了一会儿,看见了散落在雪地上一片凌乱的墓碑和烛火,有的蜡烛已经将息。这里是流亡者的墓场,墓碑上刻写着一个个已经被遗忘的名字。他在其中漫步,眼见是一桩桩陈年的罪行在此处沉眠,有的未及得到昭雪,有的已成了彻底的白骨。
辛柏纳在墓碑间坐下,坐在赤褐色如伤痕般的雪地上,在他对面的是一座不算新的墓碑,里面的生命在三年前结束,死于肺癌。他简短的墓志铭显示这是个在监狱里服刑十五年的犯人,最后无人参加他的葬礼,由监狱出面为他简单选择了骨头的流放地,骨头被丢弃在了这里,无人问津。
他手指拭去墓石上积累的落雪,坐在地上用手心不紧不慢地搓揉,又拢了些地上的雪尘,继续揉搓,很快他攒起了五只大小不一的雪球,辛柏纳将它们垒在一起,用小树枝和碎石做成手臂和眼睛。他将他的作品放在墓碑旁,用以陪伴那个孤独至死的年轻人,最后他掏出火机,将墓碑旁已经熄灭的蜡烛重新点燃。
他继续向山坡走去,墓地的背后散落着曾经的教堂遗迹,围墙已经坍塌,只剩下三座孤零零的圆形尖顶塔楼,和一个小的礼拜堂,那里是唯一有灯火的地方。
3-4
他得到一杯热茶和饼干,就着炭炉烤着他冻僵的双手。守墓人巡墓回来,对访客的的到来丝毫不感到意外,他掩上漏隙的木门,室外的风雪减弱了呼啸。守墓人转过身来,高大的身体让房间立即变得狭小,仿佛屋顶已经压在他的身上。
“晚上好尼特。”辛柏纳向他问好。
“我就知道有什么不对劲儿。”守墓人咕哝了一声,将大衣挂在已经脱漆的衣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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