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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出时风雪止。
孟汀撑着一把不属于他的长刀,走出了林纥山口。那盏灯越来越近,在他呼出的白虹中明明灭灭,亦真亦幻。
他看到了一顶营帐。
那点灯太亮了,他此生好像从没在一片黑暗的原野上看到如此亮的一盏灯。他情不自禁地朝着那点光亮走过去,浑身伤痕早已麻木,他越走越轻捷,乃至飞跑起来,一把掀开帘门,暖意与亮色霎时间都围过来。
他那时才想起,此身实则久在暗室,只是总能在至暗之时望见一点明。
当年扶灵柩入长安,先帝赐他执金吾。
广济河畔,长谈解愁怨。
太极宫风雨夜,李鉴负千钧,提灯来见。
还有,此时。
孟汀在这云中城旁大青山外的陌生营帐中,对上一双无数次在他梦里出现过的双眼。那双眼看着他,目光从惊异到柔和只用了一瞬。他退开半步,望着这个双目已浑浊、面上覆岁痕的羌女,只觉鼻尖泛酸。
李忠没说错,可他说得有些晚了。
但晚一些也无妨。
孟汀跪坐下来。他穿着冰寒的铁甲,只敢虚抱着母亲的腰,喊了一声“阿玛”。扎拉捧着他的脸,目光如水,落在他心头。
“眼睛像我。”她笑着,“样子,像他。”
她已经不太会说汉话了。
孟汀能感到她胸膛起伏,呼吸如河西春夏之交的风。那是他第一次骑马时不恐惧的原因,也是他融于自己命中的弱水三千。
他抱紧了扎拉,难以自制地在她怀中哽咽。一切汹涌如潮,他本无意回看一生至此,此时却低声向母亲诉说自己这十余年。战云中,入长安,杀乱臣,爱一人——他孟观火,权势滔天、睥睨杀伐,却又最最干净清白,不让雍昌侯府门楣倒下,守得大豫太平、金吾不禁。
可他分明怅然若失。
如果命中无风雪交加,父母同堂、无灾无战,他大可以做个庸常之人,顺遂一生。
扎拉抚过他散乱的长发。
她托起孟汀腰间白石,抵在自己心口,似乎在念诵什么祝词。诵罢,她将孟汀拉起,给他佩好纹银囊、簪起紫金冠,让他完好无缺漏,而后珍重地望着他。
孟汀平复下来,正欲开口,扎拉抓过他的手,在他手掌上一笔一画地写下她早已淡忘读音的字文。
盼我儿命途无风雪。
但若命中无风雪,何以相逢于灯前。
孟汀一顿,握紧了她的手。
一整夜,他握着扎拉的手,在满帐的火光之中,在半梦半醒之间。他看到许多景象,有些甚至不曾发生,却无比真实。
在少年时,在厮杀中,李鉴一身月白,提灯坐在一旁观他用刀。
他说,我有一故人,身侧千钧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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