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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有些醉了,可我说的是真的,他老了,他不该抓着不放!不该强迫你替他收回朝晖!”
“为什么?朝晖本来就是我们家的!”
祁策痛苦地看着祁震,几乎要哭出来,“我们家?如果不是他贪心不足一再拆散我和林雪逼我娶徐敏,林雪也不会在生下你后精神失常,而我的母亲也不会死于横祸!现在,他竟然还要逼着你帮他夺回家产?他和当年那个心狠手辣的徐茂英(徐敏的大哥)有什么区别?”
祁震浑身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他惊恐地瞪着祁策,“爸,你在胡说些什么?”
“阿震,这些话我憋在心里二十多年,我想过一辈子不告诉你,可你现在在干什么?朝晖跟你没有关系,你完全可以做你自己!不要再受他控制,像我一样!”
“爷爷,不,不是爷爷逼我的,朝晖原本就应该是我们家的,是徐家觊觎我们的产业!”祁震声音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阿震!我是疯过,难道你也疯了吗?”祁策痛心疾地抓住祁震,“把朝晖给徐敏,我是心甘情愿的!她当初嫁给我完全是因为爱我,根本不知道我和林雪的事,后来林雪精神失常被她父亲接走,我不得不把你抱回家,徐敏才知道一切,她和徐茂英不一样,她是被我害了,连我们的孩子都没保住。”
祁震痛苦地甩开祁策,躲避一般地跳开,“够了!你心甘情愿,那是因为你软弱无能!你拿着爷爷的心血去还你的情债?还自以为风流多情?这么多年,你躲在外面逍遥自在,什么时候关心过爷爷?关心过我?”
祁策怔怔地看着祁震,泪流满面,“我也对不起你,我知道自己不配教你,所以才狠心把你留在国内。”
“你是逃避责任!”祁震强忍眼泪,咬牙说道:“凭什么你犯了错可以逃避,却把我丢在那里任人欺负?你自以为爱过她们,可你真正爱的只是你自己!”
像是被人撕掉了最后一条遮羞布,祁策抱住脑袋哭嚎起来。
看着只会借酒消愁软弱痛哭的父亲,祁震又一次感到那种刻骨的厌恨,他觉得自己一刻也无法忍受这种哭声,拎起背包夺门而出。
躺在旅馆的床上,祁震看见窗外满天繁星密密麻麻璀璨如宝石,不禁暗自讶异,他恍惚想起刚才在崖顶来回踱步时看见的圆顶建筑,才意识到那是个小型的观测台。他闭上眼睛,回想着酒馆里那张黑白照片,第一次知道生母的名字和长相,感觉奇怪极了,既难过又兴奋,尽管,他很不想再看到祁策,可还是想知道更多关于她的事,于是决定明天走之前,再同他见一面。
梦境里:祁震追逐着一个女子,那女人的身影藏在周围的雾气里,看不清面目,他急切地想要看清她的脸,好几次,他抓住她飘飞的裙角,可一眨眼,女子又消失不见……
第二天早晨,祁震在旅馆的小餐厅里见到了早已等在那里的祁策。
他看起来状态很糟,脸色极差,气短得不时咳嗽,比昨天像是一夜老了十岁。虽然是陪着祁震吃早饭,祁策却几乎没有动自己盘里的食物,他不时胆怯地低头,尽管祁震没有再说一句多余的话。
吃完早饭,祁震回房间收拾行李,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不过是等两人有说话的机会。
清晨的阳光从面朝大海的阳台上照进旅馆的房间,照着祁策已有些驼背的身影。看祁策不敢开口,祁震不自在地揉了揉脖子,“那个,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祁策以为祁震会继续责备自己,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忍不住再次确认道:“是,我和林雪——”
祁震点头,故意装作放松的样子在床边坐下来。
“我第一次遇见她是在一个画展上,我陪客户,她当时是美院的学生去参观学习。她非常美,在一群学生里特别显眼,虽然她几乎没有说过话。后来,我托人去他们学院打听,才知道她叫林雪,他父亲是曾经被打成右派的美院教授。
祁策停下来看祁震似乎并不反感,便接着说下去,“因为她父亲的问题,她的性格十分内向,敏感多愁,但骨子里又很骄傲,可是老爷子不喜欢她。后来,我们和徐家谈生意,也就认识了徐敏,老爷子看中徐敏,正好徐茂英也有意,就定了结婚的事。我当时也很挣扎,可最终还是拗不过老爷子,跟林雪断了,——
祁策像是陷入回忆,喃喃地接着说道:“我知道她那时怀孕了,但她说绝不会生下我的孩子,她说了很多决绝的话,骂我的,恨我的,我没想到她最后竟然会离开家独自生下孩子。后来,她精神失常,被他父亲找到以后带回了家。
“她父亲把你交给我的时候,我几乎不敢相信,我想再见她一面,可他父亲不允许。我把你抱回去以后,家里几乎翻天覆地,老爷子甚至扬言要打死我。徐敏那时已经怀孕六个多月,本来是想瞒着,可最后还是没瞒住。我一直以为她和我一样,联姻只是迫不得已,那时才知道,联姻的事是她自己跟他哥哥提的。她爱我,只是不肯低头说出来。孩子没了,以她骄傲的性子原本是笃定了要离婚的,可他哥哥另有打算,借这件事要挟我们,还几次三番说要拿你的命祭他未出世的外甥,祁家已经没了一个孙子,你奶奶害怕你出事,便连夜带你回老家躲避,却——”祁策再也说不下去,像木刻一样怔住。
祁震无语地咬住唇角,无话可说。
许久,祁策像是缓过来一般,痛苦地望着祁震,“我承认自己很懦弱,如果我当时执意娶了林雪,或许后面一切悲剧都不会生。但我当时的确犹豫了,林雪和其他女人不一样,她开心时说的话,让我觉得像是飘在云端,可忧郁时的抱怨,又让我有种从云端突然跌落下来的恐惧,她轻而易举地掌握着我的喜怒哀乐,高高在上却对我毫不怜惜。徐敏就不一样,她聪明温柔,很会照顾别人的心情,和她在一起,我觉得很放松,不会有那种紧张感,虽然我知道,我爱的是林雪。我是个失败者,阿震,把你留在国内,并不完全是我在推卸责任,而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教你,我没办法面对你。
“可我是真的希望你过得好,我昨天喝醉了,说了很多抱怨的话,我知道我没资格。但有一点,我还是坚持要告诉你,老爷子并不是事事都对的,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不必按照老爷子的意思一定要接手朝晖。”
祁震嘲讽地看着祁策,像是听了一则笑话,“是啊,这本该是你的责任。”
祁策悲哀地瞪着祁震,“这件事二十多年前就应该结束了!我太知道那群人都是什么德行,阿震,你真的打算跟那群人只认钱的老家伙们周旋吗?你为什么不去开创你自己的事业?”
“那爷爷怎么办?”祁震恼怒地盯着祁策,“为什么你这么想我离开朝晖?你对徐敏到底是有多亏欠?还是你觉得我会像你一样,只要被她大手笔地供养着就满足了?”
祁策不觉愣住,许久才道:“是我错了,我参与了整个朝晖的建立,但也仅仅是参与而已,我没有老爷子那样的魄力。从前我一直期望能独立出来自己做点什么,哪怕只是个很小的公司,可我从来没有自主地做过任何事,事业,婚姻,都没有。你不一样,你和我不一样……”
祁震心里一阵莫名疼痛,他长长地吐出气息转换话题,“那个,那个餐馆里的照片——”
“你看到了?”祁策抬起头,吃惊地望着祁震,“我刚才还在犹豫,是不是带你去看看,没想到——”
“她的照片怎么会在这儿?”
“是我带她来的。这里曾经是一个天文台——”祁策叹息一声,脸上现出追忆往事的温情,“那年她大学毕业,我把旅行当做送给她的毕业礼物。她那时真美,在这片海滩上,没有比她更好看的女人了。当时的餐馆老板替我们拍下许多照片,我不知道他竟然偷偷留下了一张。后来,我和她分手,她把我们所有的照片都烧了,我以为再也不可能见到她,没想到几年前来到这里故地重游,偶然现竟然还保留着一张。”
“这么多年,你没有再找过她吗?”
“没有,他们家后来移民去了新加坡,应该是不想再见到我。前几年,我听说她回来了,她从前的一个朋友给了我她的地址,我试着找过她——”祁策失神地盯着虚空自语道:“她怎么会见我呢?不会的……”
祁震紧张地盯着祁策,心里莫名起了些年头,“她在国内?你确定吗?”
祁策回过神,表情木然地摇头。
祁震失落地叹了口气,没有再问。他拎起背包,最后问道:“不跟我回去么?”
祁策摇头。
祁震没有再勉强。
归途仍是一个人,祁震早就料到了这样的结果,只是心里多了另一些模糊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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