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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疏缓缓睁开双眼,片刻恍神之后,就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三班院的厢房之中,而此刻室内一灯如豆,端坐在自己床边的,竟然是最不应该出现在她房中的韩慕之。
她双唇一动,不知该说些什么,直到这时候才发现自己无比的虚弱,仅仅是转动眼珠与他对视,就几乎耗光了自己所有的力气。
所以她无法挣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一只手被韩慕之牵住,五指无力地被他收拢在掌心里,又紧跟着送到了他的唇边,轻轻地印了一吻在她的指尖。
所有动作都轻柔得若有似无,若非他掌心传来的热度,她一定会把这一段事当成是一场梦。
可惜现实总归是现实,她还是得在他先一步越界之后,去诚实地面对他深情的双眼。
“对不起,我知道自己对你失礼了……”韩慕之在灯下凝视着罗疏黑白分明的双眼,看着她眼中流露出仿佛能够洞悉一切的目光,冰凉的十指忍不住微微发起颤来,却仍旧不改初衷地、紧紧地握住了她的一只手,“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是真心的。或许此刻我说的话有欠考虑,可我其实已经考虑过千百遍——有些事、有些话,如果一辈子藏在心里,对你对我都太不公平了。”
罗疏躺在床上静静听完他的话,空落落的胸腔这时终于挤出一声叹息,嗓音暗哑地开了口:“若真是一辈子都藏在心里,一辈子都不开口,你和我就一辈子两不相欠,这样才叫公平。”
这世间不怕动情,只怕无缘。注定无缘的两个人动了情,只要互不戳破,至少还能躲开一场孽缘。可是一旦开了口,从此就要一步步地泥足深陷,又哪里来的两不相欠?
这时韩慕之听了罗疏的话,却温柔地笑了笑,低声反问她:“你觉得不开口就会公平吗?你明知道我的心意,却不点破,只是一味地帮着我破案、灭蝗,无论我的决定是什么,你都义无反顾地支持我,甚至像今天这样累垮了自己也在所不惜——这样只会让我对你越欠越多、越陷越深,其实根本就对我不公平。”
“我做这些,绝不是为了让你心生亏欠。其实你也很清楚我的心意,不是吗?现在反倒拿这些事来将我的军……”罗疏无奈地笑了笑,随即又皱起眉头望着韩慕之,语调里半带埋怨地哑声道,“你也很清楚我们之间的差距有多大,又何苦对我捅破这层窗户纸?除了白白让外人误解,还能有什么好处?”
“怎么会没有好处呢?从此不必再咫尺天涯,就是无穷无尽的好处——我正是贪心这点,才决定向你表露心迹。这一点随便你如何埋怨,我也决不后悔。”韩慕之笑着反驳罗疏,从她话中的意思听出她是在担心未来,于是越发坚定地握住了她的手,一字一顿地承诺道,“相信我,能让你我一辈子长相厮守的办法,我一定会找到。”
罗疏望着一脸坚定的韩慕之,最终仍是难掩喜悦地笑了——她喜欢他,这一点毋庸讳言;她对自己与他的未来并不乐观,所以基于种种考虑,情愿选择将感情埋在心底,这一点也无需否认。
可是真到了眼下这个时刻,一切的顾虑在两情相悦的甜蜜面前,似乎都已经微不足道了——早在最初的时候,她就已经在害怕自己会有这一刻的沉溺,哪知到了这一刻,她却还是沉溺了……
听墙角
噩梦般的一夜似乎无比漫长,然而终究走到了尽头。
当晨曦终于冲破黎明前的晦暗,阳光将满目疮痍的田野越来越清晰地展现在众人眼前。齐梦麟满身狼狈地坐在田埂上,木然地望着农妇们在田间伏地大哭,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也被那凄厉的哭声撕扯着,随之坠入黑暗的深渊。
一夜之间,他觉得自己改变了很多——过去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己,第一次体会到无力回天的苦涩。他是山西总督的小公子,可是面对颗粒无收的麦地,同样也无能为力。这一刻齐梦麟身为旁观者,看着眼前绝望的妇孺,内心真切地为他们感到难受,甚至难受到忘记了自己灭蝗的初衷。
“公子,咱们回去吧,您看您的手都被弄伤了……”这时连书在齐梦麟身旁小声劝道,被浓烟熏了一夜的嗓子哑得像只公鸭子。
齐梦麟这才注意到自己满手细小的伤口,扯了扯干裂的唇角:“回去吧,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了,这该死的蝗虫……”
此刻田间满是虫尸,不时还有蝗虫成片地飞过,振着翅膀发出嗡嗡的挑衅声。齐梦麟搭着连书的肩膀,脚步踉跄地踏上回程,每走一步都牵动着酸痛的肢体,疼得他一路龇牙咧嘴。这时候他忽然惦记起罗疏,想到昨晚她疲惫的双眼,心中不由一紧:“罗都头她人呢?”
齐梦麟东张西望着寻找她的身影,却一无所获,再向远处望去,连昨夜韩慕之办公的凉棚都是空的。亏那一帮人平日里还义正言辞的,想不到自己倒成了奋战到最后的人,真是讽刺!齐梦麟不屑地往地上啐了一口,目光里尽是轻蔑。
与此同时,陈梅卿正在二堂里围着韩慕之喋喋不休地抱怨:“慕之啊!你这人怎么能如此不讲义气?你诓我去睡觉,自己却跑得没影,害我一睁眼就看见枣花那丫头!若不是我奋力挣扎,昨夜我差点就晚节不保,被那丫头生米煮成熟饭了啊!”
韩慕之没工夫理会捶胸顿足的陈梅卿,径自靠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嘴角却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
“喂,慕之,你真睡着了?”陈梅卿面色铁青地瞪着韩慕之,无计可施地央求他,“枣花和我爹还在大门外堵着呢,你快点帮我把他们打发走吧,求你了!”
“你爹是来找我兴师问罪的,我躲他还来不及,怎么帮你?”韩慕之连眼皮都懒得掀开,语调困倦地敷衍他,“别闹我了,我一会儿还要上田间去。倒是你,还不赶紧将你爹劝走,一大群羊堵在县衙门口,成何体统?”
“好好好,你就见死不救吧!”陈梅卿发狠地跺跺脚,愤然转身冲出二堂。此刻他自顾不暇,根本没心思去关心韩慕之后半夜的去向,自然也就无从得知韩慕之与罗疏之间发生的事。
常年在山头放羊是一件很寂寞的事,所以陈老爹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坐得住。此刻他和枣花像门神一样霸占了县衙大门,一人守着一尊石狮子,虎视眈眈地盯着每一个从县衙里出来的人。陈梅卿硬着头皮走向自己的爹和“媳妇”,在来到陈老爹面前时,忍不住扯着嗓子哀嚎:“我的亲爹啊,求你别给我添乱了,快回去吧……”
“回去干什么?羊在山头没草吃。”陈老爹冲着儿子干瞪眼,“我等着县老爷给我想办法。”
“羊在山头没草吃,在县衙就有草吃了?”陈梅卿干脆伸长了脖子,把头凑到陈老爹面前,自暴自弃地嚷嚷,“你让羊吃我得了!”
他故意一直背对着枣花,奈何枣花却主动将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口袋拖到陈梅卿面前,很亲热地叮嘱他:“相公,这是我抓的蝗虫,你别忘了替我换成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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