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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走了,我们出去吧。”庄磊小声说。
为了防止再被熟人撞见,两人的约会也结束了,从书店门口就装作互不认识,各自回家。庄磊走在前面,韩俊骁走在后面。她看着庄磊的背影,心中充满了平静与安宁的满足。直到快走到大院门口,她才意识到,整整一天,她竟然就没再担心过,顶替她去考试的李芊舒怎么样,有没有穿帮,有没有被学校发现,有没有考砸,有没有按时回来。
一个晃神,庄磊已经走进大院,不见了踪影。韩俊骁站在原地,在李芊舒按时出现之前的那十几分钟里,她觉得,能逃脱一次考试,还能换来这样的一天,简直是世界上最值得的事。
偷梁换柱(上)
一切都不一样了。
韩俊骁即使再迟钝也能察觉到,她相处多年的父母不一样了,她习惯赖以生存从未想过逃离的家也和从前不一样了。
她直接去了医院,虽然在路上时已经从她妈那里大概了解了一下情况,但她还是一进病房就被她爸的样子吓住了。不是因为她见到平日发起脾气来中气十足的她爸精神萎靡地躺在床上,浑身上下只有右手和右脚可以活动,连话都说不清楚,一张嘴就有口水不断地流出来,而是因为她爸一看到她跟在她妈身后进来,神色即刻大变,拼命地抬起右手,把旁边护士刚往他手上绑的一个打吊瓶前的压脉带给挣了开去。
那个神情很陌生,她从来没有见过。她在她爸脸上读到过很多神情,有过期待和赞许,但那是她很小很小的时候了,也有过冷漠和失望,那是她见得最多的样子,有过愤怒和残忍,那是她每一次被责罚时深深印在脑海里的样子。
但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神情。韩俊骁很困惑,她知道有的中风后遗症的患者会心性大变,变得不太能与家人和睦相处,但她爸的眼神不是病后的痛苦和恐慌,而更多的是看到她之后一种莫名其妙的仇恨。
对,是仇恨。莫名的仇恨,让韩俊骁不明所以地打了一个寒颤。
而面对在病房里忙前忙后的她妈,她爸也并没有区别对待,只要她妈一靠近他,他就脸憋得通红,用不太听使唤的手极力把她推开。
韩俊骁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护士和其他床的病人家属从她身边来来回回,一片嘈杂之中,她注视着她爸的神色,脑海中突然浮现起一个念头。这个念头原本埋藏在她幼年的记忆里,从来没再被想起过,却在这样的时刻撞进了她的意识里。
她记得她很小很小的时候,目睹了一次父母的吵架。当时她还小,不太清楚是因为什么,但她妈很快就辞职了,没再工作过,一直在家里照料她和她爸的生活。后来她长大些了,听大院里的阿姨们隐约提起过,是因为她爸闹到了单位,说是她妈跟别人有什么不清不楚的问题。事情闹大了,她妈没脸再继续留在单位,就只好辞了职。
即使是如今六十多岁的人了,她爸还是像以前一样,即使是她妈出去买菜晚回了两个小时,他也要气势汹汹地拄着拐棍出门骂街,说她跟哪个跳广场舞的老头跑了。
有时韩俊骁回忆起从前大家对她们一家人的态度,会觉得有些魔幻。大家都毕恭毕敬地叫爸爸“韩老师”,说他有才华,会教育,文质彬彬,温文尔雅。但只有她和她妈知道,他在家里的时候,在她们面前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他发脾气的时候,揪住别人一个错误不放的时候,偏执易怒的时候,因为各种理由狠狠地责罚她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她也见过别人和妈妈说,你可真幸运,老公这么好,女儿这么优秀,每当听到这样的话时,妈妈总是会露出浮于表面的礼貌微笑,那微笑在她转过脸往家里走的下一秒钟就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韩俊骁看不懂的复杂神色,就像别人告诉她,你真幸运,有这样一个好爸爸,把你教育得这么成功的时候,她脸上的表情一样。
事情过去二十多年,韩俊骁的记忆已经模糊了,只是记得妈妈从那时起,就再也没有发自内心地笑过。她每天在柴米油盐的生活中隐了身,她的所有喜怒哀乐也不知不觉地隐了身,让韩俊骁再也不曾感知到。
但时至今日,那个可怕的念头不知为何在她的脑海里出现了。她心里想,难道是妈妈真的做了什么错事,让她爸发现了?毕竟从小到大,她爸从来不惮于在她面前“细数”她妈的罪状,连韩俊骁都早已被洗脑了。
她妈看起来平静得很,跑上跑下地办了手续交了费之后,就跟韩俊骁说,“你跟我回一趟家,给他拿点换洗的衣服,咱们娘俩做口饭吃,再带点到病房来。”
不容置疑的命令让韩俊骁没敢反问就乖乖跟在她妈后面走出了医院。她妈也不一样了,韩俊骁习惯了看她在家里低眉顺眼,完全不适应她平静却坚定地向自己发号施令。但看到她妈不知熬了多少夜的憔悴的脸,她又觉得不该以那样的恶意去揣测。
踏进家门的一剎那,韩俊骁还下意识地躲了一下,仿佛她爸就坐在沙发上,阴沉着脸盯着她,手里的拐棍一挥,她就要乖乖地到墙角去罚站。
家里冷清得可怕。韩俊骁在门口站了好一会,才注意到家里一片狼藉,茶杯翻倒在沙发上,凝固的茶渍早已不再新鲜,深深地渗进了沙发的表面。地板上散落着本应好好摆在房间各处的杂物,被撕碎的书从客厅散落到卧室,厨房里电饭锅的盖子开着,菜板上的胡萝卜只切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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