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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的鲜血登时溅在宫弦身著的女装上,染开星星点点的豔红,他脸上也感觉到一热,显然被鲜血所污。他忍不住惊叫了一声,秦非情焦急的面孔已出现在面前,「阿弦?」他不知点头还是摇头,却见秦非情面色一变,肩膀似乎也震动了一下。他惊惶的睁大了眼,只见对方看著他的眼神充满眷恋纠缠,随即转过头去,布帘也被放下了。再过得须臾,车外响起连声惨呼,之後便静悄悄的。秦非情带血的手臂探进帘中,一把扯了他出来,车外惨不忍睹的景象令他乖乖噤声。那些黑衣人已悉数倒在地上,个个都是一剑断颈,尸身头颅各自分家,横七竖八滚了一地。他偷偷瞄一眼秦非情,对方也是一脸惨白,双臂抱著他前行了几小步,便一口鲜血吐在地上。他又喜又怕,更是不敢此时开口,秦非情把他放在一颗树旁,立即打坐调息起来。左右都是血腥的尸体,他脸上的血污也尚未拭去,不由浑身发痒,只想快些洗浴。悄悄看向近在咫尺的秦非情,那张英挺的面容上双眼紧闭,神情也是极为肃穆,似乎伤得不轻。他微微转动脖颈,想要查看秦非情伤在何处,却见对方手臂一动,在肩上硬生生扯下一样东西,狠狠的掷在地上。他定睛一看,是一支小小的星形园镖,镖身泛著蓝莹莹的光,正如在车内看到的那点星芒之色。他心内一惊,连身子都抖了起来,这蓝色星镖显是剧毒之物,那探进帘内的黑衣人竟是想杀了他!秦非情缓缓睁开眼睛,撕开手臂上的衣袖查看,从肩膀至手臂皆现出一条隐隐的蓝线。他嘿嘿冷笑一声,看向宫弦,「阿弦,你看,好毒的镖。这便是你的好弟弟。」宫弦听闻此言,如雷轰顶,转瞬却冷静下来,盯著他摇头道:「此事绝非小引所为。定是朝中父皇或皇兄留下的旧部,趁机想要杀我。」秦非情眼带怜悯之色,看著他微微摇头:「你只管不信……也好,这世上总还有你愿意去信的人。阿弦,你心未死,我便还有一分希望。可惜这毒实在太狠……我怕是活不到那一天了。」秦非情从未说出如此沮丧的话来,宫弦心中大惊,这毒竟然猛烈至此?他将信将疑的看著秦非情,嘴唇掀动:「你……你武功那麽高……」秦非情温柔无限的看著他,随後低声苦笑,「阿弦,你先前给我下的毒比这个还要厉害。我馀毒未清,本无大碍,只要精心休养,再逼他几日便差不多了。今日为你分神,肩上中了一镖,这条命可真的说不准了……阿弦,我怕是活不长了,你可高兴?」宫弦见他说得如此认真,心底不由自主就是一凉,嘴上却硬梆梆的回道:「不错,我高兴得很。你大逆不道,欺君犯上,想要一辈子把我关著绑著,这便是你的报应。」秦非情嘴边渗血,脸色也变得更为惨白,眼神缠著他的脸不放,嘴里倒是继续笑道:「好!这才是我心爱之人!不过阿弦,你只管放心,我可不舍得把你留给别人去杀。我活著一日,便保你一日,绝不会违反当初的誓言。待到我毒发身亡之前,我会亲手送你上路,到了黄泉地府,我们也是一对儿。阿弦,我死了之後,哪怕那人不杀你,你也会被一世软禁……我舍不得把你一个人留在世间孤零零的受苦……」说至最後两句,秦非情竟似真的十分伤心,身形摇晃著倒在了宫弦的身上。宫弦吓了一跳,身体又不得动弹,只得强忍著四周那股刺鼻的血腥味,等待秦非情自己醒来。过了许久,秦非情微微睁开眼睛,看了宫弦一会,解下腰间的长剑,以剑鞘戳上他身子,逐一解了他被点的穴道,「阿弦,我抱不动你了……你扶著我,一起走出去。」宫弦眼神闪烁的看著他,他低低笑道:「你想杀我是不是?现下还不行。你武功太低,又疏於练习,我虽重伤在身,也一个指头就能杀了你。」宫弦想了一想,还是不敢冒险,这人既能解开他穴道,自然还有馀力杀人。即使万一得手,这人也说了临死前必会击杀自己……眼下倒是先保住这人的命要紧。宫弦扶了秦非情慢慢走出林间小道,一路上心念频转,想的都是如何摆脱这人。秦非情看他深思不语的模样,嘲讽他机关算尽,只害得自己性命,这一路留下的符记便是引人来杀他们两个。宫弦也无力反驳,方才秦非情又救了他一次,心中虽不无感动,却早已习惯了秦非情为他这麽做。那马车自是不能再用,几匹骏马都已被毒镖射杀,秦非情叫他丢弃长剑,拭去了彼此脸上的血污,身上染血的衣服却无法更换,只能站在小道边等待过路的马车。过不多时,果然有一个小商队经过,秦非情挥手拦住,满口胡言的哄骗对方,道是自己本为京城富商,带著家眷一起南迁,途中遇到贼人打劫,杀尽家仆、夺了财物,只有他和原配夫人相互扶持著逃了出来,还余了几张银票傍身。两人本就是如此乔装打扮,一身衣饰甚为华贵,加上此刻身有血污、发髻散乱,他又说得七情上面极为悲惨,那过路的商队登时信了他八成,再经他拿了张大额的银票出来答谢,便信足十成,当即带了两人一起上路。那商队带他们进入附近的一个城镇,秦非情便与之分道扬镳。他一路上不住哀叫呻吟,宫弦身为他的「原配夫人」,只得靠在他身边照顾服侍,竟没找到半点逃脱的机会。入城之後,秦非情立刻买了新的马车,脚步不停的赶车出城。新的马车脚程自然不快,行到下一个城镇花费了整整一天。秦非情面色憔悴,不时需要逗留调息,但即使他运功调息之时,宫弦也不敢贸然下手杀他。遇袭之前的那个清晨,宫弦亲眼见他即时便可停止运功,若贸然出手,说不定登时两人皆亡。横竖秦非情也命不久长,不如等到这人毒发时自己再逃得远远的,还省去亲手杀了此人的难受。那次毒杀这人,自己也曾郁郁寡欢好几日,人非草木,结识纠缠了这许多年,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眼见他脸色越来越差,下手杀他的念头反而越来越淡。新到的小镇人迹不多,位置甚为偏远,秦非情便找了个生意不怎样的客栈休息一晚。那整整一晚,秦非情未曾与他亲热调笑,只陪他吃了晚膳便点住他穴道,自己则通宵运功逼毒。宫弦知他不会来强求交欢,却还是睡得不安稳。半夜惊醒几次,时而梦到从前少年时与秦非情策马江湖的快意,时而梦到数次被他压在身下的疼痛屈辱。不管是哪个梦,都只让心绪变得更加烦乱,末了竟狠狠的想道:秦非情若快些死了最好,以免自己这般莫名其妙的生出烦恼。到得第二日早上,秦非情运功完毕便解了他穴道,两人一起吃完早膳,秦非情终究忍不住抱他一起入浴,在热气腾腾的浴桶内耳鬓厮磨了一番。宫弦也不躲避,反而异常柔顺,甚至主动贴著对方的身体呻吟出声。秦非情先是喜悦,後知不妥,推开他跨出浴桶四处查找起来。眼下不比往常,秦非情的身子其实已极为衰弱,为保性命,他耗损大量内力把毒性压制在手臂之上,不让其向胸口蔓延,任何一个二流高手单身前来便可送他归西,自然要比从前谨慎十分。在床边寻找了半天,床头床底皆摸到了形状简单的符记,秦非情冷冷看了宫弦几眼,也不动手毁去,只不轻不重的打了他一个耳光,低骂他:「蠢蛋!」宫弦含恨抚住自己的脸,半点悔意也无,秦非情打过他之後又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拉著他快步出门。秦非情将马车赶至城郊,又在城郊路边的几棵树上留了宫弦所刻的那种符记,再下得车来,用力挥鞭赶走了那驾马车,随後带著宫弦步行走回那座小镇,寻到了江边的码头上。宫弦不情不愿的被他拉上了船,已知他决定改走水路。追踪而来的人多半会错认城郊的标记,如此一来又可多拖上几天。他们所登的客船乃是开往南方一座大城,秦非情竟似真的要带他出海,去寻什麽海上仙山。宫弦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在舱内嘲讽他道:「你真的要带我出海?你不是说命不久长?何必多此一举?即使去了海上,你也未必寻得到什麽蓬莱仙山。」秦非情也是一脸嘲讽的笑意,「阿弦,你我相识多年,你可知我的来处?我本就是从海上而来,如今只不过是要回家。」宫弦自然不信,当初两人明明在江南结识,秦非情那时不过十四五岁,口音也与本地相同。秦非情揽著他的腰躺在他身上,脸上的嘲讽变作神往回味,「你尽管不信……我那时正是第一次出门,带回师父的骨灰葬在家乡。我十三岁出海,两年之後才到了江南,师父养了我十三年,日日都说江南风景人物皆令人心醉……师父临死之前,将一身功力都给了我,我才能以十五岁的年纪助你杀人无数。阿弦……我第一次出门、第一个喜欢上的人就是你,从此眼中再看不见别的少年和女子。不管你善良也好,狠毒也好,我既然已锺情於你,便与你同罪同罚、同生共死。师父从前的恋人先他而死,他一生都不快活,虽然武功高得很,却不到四十就郁郁而终。他出海前在一个渔村捡到了我,便把我带到海外养大,我说话的口音自然像他。他本出生在江南,临死前只有一个要求,叫我把他带回江南,与恋人的尸骨葬在一处,我完成他的遗愿之後,第二天就遇见了你……看到你的第一眼,我便从此移不开目光,也明白了师父为什麽会早死。若是一生都未曾遇见那人,倒也不觉其苦;既然已经遇见,却不能长相厮守,未免太过痛苦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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