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壮汉被他突如其来的呵斥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张了张嘴,可实际上他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习惯性的顺从。
就像小时候爹娘让他快跑,村里的人要他听话,王叔说他应该做个像他爹一样的好人,王婶认为他吃的多手脚得再勤快些。
只是习惯不让大家失望,因为大家都说是为了他好。
可现在他看着皇甫晟的脸,就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张着嘴大口大口喘着气,将近四天没有进食进水,他的嘴唇干裂起皮,脖子上还留着被皇甫晟掐出来的青紫痕迹,胃酸上涌让他的整个喉咙都火辣辣的,咽一下口水都会引起反射性的干呕。
皇甫晟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放轻了声音询问:“你怎么了?”
他伸出手放在壮汉的肩膀上,下一秒就感受到了壮汉身体的紧绷,他浑身的肌肉都在颤抖,两只手按在自己的膝盖上抓着大腿,整个手掌都用力到到痉挛,皇甫晟甚至都能看到他手背上扭曲的经络。
他紧张地按住壮汉的肩膀叫到:“云起?”
壮汉没回应他,保持着僵硬的姿势一动不动,皇甫晟听见了他喉咙里嘶哑的喘息声。
“晏云起!”皇甫晟慌张的弯腰附到他耳边放大声音。
这一声甚至惊到了屏风后的段文海和女官,两人对视一眼,俱是在对方眼中看见了异样的思索。
这一声大喝不知是哪里刺激到了壮汉,他浑身一个剧烈的激颤,猛地抬起头。
皇甫晟看着他的脸庞,呆愣的松开了手,不知所措的往后撤开了些距离。
泪水从壮汉的眼眶里涌出,顺着麦色的皮肤滚滚而下,转瞬就打湿了下半张脸。
眼泪滚烫,每一滴都砸在了皇甫晟的心窝上。
壮汉从来没当着皇甫晟的面哭过——被肏哭的不算,那是床笫间的情趣——哪怕是在自己被人强上了时候,他最大的反抗也只是想把人赶出家门。
壮汉毕竟是个将近一米九的高大男人,粗犷的脸配上常年风吹日晒的麦色皮肤,哭起来当真说不上好看,更别说他刚从昏迷中睁开眼,披头散发精神混沌,沧桑又颓废,眼中的血丝丝毫不比三天没睡的皇甫晟少,怎么看怎么让人绝望。
皇甫晟手足无措的弯腰看着他,抬起手想把他的眼泪擦掉,壮汉像个没有意识的木头人一样任由他动作,可实际上流出的泪水打湿了皇甫晟的袖子,仍旧止不住的往下淌。
他的情绪突然就崩溃了。
沉寂了三天的大脑终于开始工作,他的记忆还停留在三天前那场充满了暴力强迫和痛苦的床事上,昏睡只是让他的痛苦滚雪球一样积攒到一起,皇甫晟充满厌恶的声音是天上飘落下的最后一片雪花,一望无际的雪原终于在不堪重负之后刹那间崩塌了。
壮汉的耳边雷鼓轰鸣,皇甫晟的声音渐渐远去,他听不清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脑海中好像突然窜出了无数的人影,那些人的嘴巴开开合合,他们对他说着什么、喊着什么、咆哮着什么,他看不清那些人的脸,却听清楚了每一个字。
【这么点就克死了爹娘,别是什么不吉利的东西。】【离他远点,他脏死了。】【这么点的孩子凭什么占着这么一大片木屋,应该归村里所有重新分配才对。】【这小鬼又来要饭了。】【他爹死都死了我们借的那些银两就不用还了吧?】【你得听话,你一个没爹没娘的孤儿大家还愿意给你一口饭吃,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啊!】【你不多干点活怎么对得起这些年邻里乡亲看着你长大的恩情呢?】
【母狗】【下贱】【淫乱】【骚死了】【玩儿烂了】【怪物】
“说话啊!”
【说话啊野种!】【你个杂种是不是你偷得,说话!】【穷鬼,说你配不上水心,快点说!】
壮汉张开嘴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像是下一秒就要被溺死的河流里的孩童,他的瞳孔涣散,两只眼睛无意识的淌着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哭了,似乎那只是他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有什么东西如果不借着眼泪流淌出来就要把他整个人都千刀万剐。
为什么要这样?
他做的还不够好么,为什么偏偏是他要经历这些,为什么他出生就要长着这么一副不男不女的怪物身体,为什么爹娘早早就抛下他自己一个人生活,为什么明明每个人都厌恶他却都要说成是对他好?
为什么要骂他是母狗,为什么要把他贬斥侮辱的一文不值,好像他比勾栏里的那些个窑姐儿都要淫乱放荡,好像他生来就该是躺在床上的物件儿,或者什么做工的牲口,唯独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一个平等地站在对面的人。
失踪的人不是他,撒谎的人不是他,只有被丢在原地的人是他。
明明他这一辈子连一件恶事都没做过,怎么到头来却连一件事都做不了自己的主。
他孤零零一个人循规蹈矩的活了十多年,唯一一次把玉交出去却是递给了一个将他视作下贱玩物的人,原来从心底滋养出的刀剑才是真正的削铁无声,刹那间就把一颗鲜活的心脏翻搅成一滩污血。
是自己把剑柄递给了对方。
为什他要这么艰难的活着。
壮汉的整个身体都没有知觉了,过度呼吸让他的手掌整个麻痹抽搐,手指往掌心扭曲成鸡爪状的一团,他甚至连张开手掌的力气都没有。
他的呼吸越来越大,喉咙里发出尖锐的吸气声,皇甫晟脸色骇变,他惶急的站起身,动作大的打翻了桌边的杯碗,刚刚盛好的热汤洒落一地,千金难求的京瓷碎裂成数块,在地上无助的颤动。
皇甫晟伸手捂住壮汉的嘴巴试图让他用鼻子呼吸,扭过头冲着屏风后的段文海高声大喊:“传太医!传太医!!”
他的声音仿佛也跟着壮汉的痛苦而扭曲,他低下头凑到壮汉脸前,惊惧让他的手不住的发抖,他试图安抚壮汉,张开嘴的声音却也颤抖的不成语调:“云起,云起你看着我,别想其他的,你看着我云起,晏云起!”
壮汉的混沌的眼珠动了动,似乎对他的声音有了反应,扩大的瞳仁对上了皇甫晟焦急的眼睛,三天前的记忆突然如潮水涌上前来,他的眼前赤红一片,红色的结彩,红色的床铺,红色的喜服,红色的
“q”壮汉发出了模糊的字节。
“什么?”皇甫晟没听清他说的什么,但不敢对这般模样的壮汉掉以轻心,眼看着壮汉的呼吸稳定了许多,他轻轻地撤开捂着嘴的手掌,壮汉的津液和呼出的哈气凝成的水珠沾满了他的掌心,顺着指缝滴落在地上。
壮汉的话到了嘴边只剩浅浅的气声:“成亲”
气息微弱,但格外坚定,就像是迷失的人突然找到了主心骨,汹涌的河水中浮现了一根纤细的绳索,哪怕它看上去轻轻一拽就要断掉,却也是溺水的孩子能抓住的唯一的东西。
皇甫晟愣在了原地。
偌大的宫殿里一片死寂,唯有壮汉的呢喃四处回荡。
“成亲”这似乎成了他最后的救命稻草,好像抓住了一切就能变回原来的样子。
他没有在路上捡到重伤昏迷的青年,仍旧重复着年复一年循规蹈矩的日子,也许王叔还是会来家里提及婚事,他会和王水心拜过天地父母,真的结成一对夫妻,即便有着一副怪异的身体,他仍旧会倾尽全力让妻子过上好的日子,如果水心不愿和这样的自己一起生活,他也会倾尽家底让水心找到能够照顾好她的丈夫。
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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