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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恒熙沉默片刻,突然问,“你跟了安朴山多久?”
金似鸿想了想,“6年吧。”
杜恒熙又问,“到什么职位了?带的哪支队伍?”
“原先在16师里,之后被选去了独立团,后来团长死了,我就升了团长。”
杜恒熙想起来了,他突然转过身,掀开被子,盘膝坐在床上,解开衣服,露出胸口的疤,手在长出的肉芽上摁下去,又抬头眼神郑重地看他,“所以这里是你给我的?”
金似鸿一怔,也从榻上坐起来,他看着那道疤,伸出手似乎想要碰一碰,又畏惧地缩起来,“你提到虎头坡我就知道了。但那时候我不知道你是亲自带队,我以为你在后方。”他苦笑一下,“哪有司令亲自上阵的?前线督战的不少,却没有打前锋的。”
“不管我在不在都一样,”杜恒熙紧迫盯着他,“你明知道那是我的队伍,你还是要打。”
金似鸿浑身一颤,好像被他戳穿了,眼神却决绝起来,“我为什么不能打?”
杜恒熙冷笑一下,“对,你当然可以打,你打我的兵,你就是我的敌人。我真没想到,你居然背着我做了这么多事,到现在还能若无其事地在我面前装痴扮傻。”
听到这些话,金似鸿非但没有愧疚,反而站起来,两步走到了床沿,神情严肃,“你是你,军队是军队,你不要混为一谈。我爱你,可我不会为杜家做事,为你父亲卖命。”
金似鸿盯着杜恒熙,“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那时候为什么要走吗?”他顿了下,继而嘴角勾出冷笑,“因为你父亲要杀我,他觉得我教坏了你,他让士兵把我捆在树干上当靶子用。而你那时候在干什么呢?你忙着做他的乖儿子,讨他欢心,回到学校乖乖上课。你也知道在关键时候孰轻孰重,我如果不豁出性命去打,怎么出头?如果事事担心有你,手下留情,我早就成了炮灰,哪里有命还能回来见你?如果我不回来,你不是早把我忘记了吗?这么久了,你有去找过我吗?”
说到愤慨处,金似鸿当真气得哆嗦。杜恒熙出尔反尔,那时候答应跟他逃走,可没过几天又执意要回去。他跟着杜恒熙回到杜家,杜恒熙是亲儿子再怎么也不至要了性命,他不一样。杜恒熙被带去学校后,他就被绑了起来,带到郊外捆在树上,那帮兵士不立刻杀了他,只耍着他玩,子弹贴着他头皮飞过,如果不是最后一个副官有意留了他一命,他早就去见了阎王。
杜恒熙始料未及,眼一眨不眨,说出来的话却也带着颤音,“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找过你?是父亲说你回了家,我知道你不想待在这里,我还能跟亲生父母抢儿子吗?”
谁都有理由有借口,两人稀里糊涂就分开了,都怀着对对方的怨恨。
金似鸿原先是满面怒容地看着杜恒熙,片刻后长叹一声,他心里软得很,本来就对杜恒熙有愧,也不想再去计较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他知道那不是杜恒熙有错,错都错在杜兴廷那个老狐狸身上,杜恒熙也是受害者,而现在杜兴廷已经死了,他也无需再怨恨谁。眼光是向前看的,他从一个身无长物的穷苦小子好不容易爬到现在的地位,还有光明的前景和未来,他不会让自己囿于过去的泥沼爬不出来,他还有很好的生活要享受要争取。
他俯下身环臂抱住了杜恒熙,脸贴着他冰凉的面孔,闻到了一股香皂的清甜味道,他深深吸了口气,然后说,“云卿,我知道这次是我理亏,给我个机会吧,我会弥补。我去做大将军、大元帅,我保证你以前是什么样,以后还会是什么样。”
杜恒熙一动不动任他抱着。金似鸿以为他原谅了自己,也就松了一口气,得寸进尺地躺到了他的身边,把他抱进怀里,紧紧搂着他,喃喃自语,“我爱你,从以前就爱你。你不知道我为这一天付出了多少。”
在这片刻的安宁中,杜恒熙突然问,“你既然肯替安朴山卖命,为什么不肯为我做事?还是你觉得我比不上他?”
金似鸿说,“他救过我,有恩于我,我当然要保他的性命。”
“没看出你这样重情义。”杜恒熙觉得可笑,又笑不出来,只有些苍凉,他闭了闭眼睛,随后问,“他是怎么救你的?”
金似鸿小声说,“其实也没什么,我有一次不小心从山崖掉下去,摔在了河床,他把我捡了回去……”
金似鸿说这些时,杜恒熙就仰面躺着,任他一厢情愿地搂抱亲吻自己,好像身体是一具死物。藏在被窝里的手中缓缓摩挲着那根解下来的牛皮绳,在浴室里浸了水,相当柔韧有弹性。
他摩挲了一会儿,就慢慢闭上眼,像是睡着了的样子。
金似鸿声音低下来,侧过身看着杜恒熙,他心里还有一点天真。他知道杜恒熙做事有自己的标准,但对自己好像总多一些包容,无论事情闹到怎么不可收场的地步,最后都有转圜的余地。他想这次也一定是如此,无非多耗点时日,多做点弥补,定然可以翻篇。
但他不知道,这次和前几次都不一样。
这次杜恒熙是无路可走了。
夜深人静。
在满室浸没的黑暗中,杜恒熙一点点半坐起来,他垂眼看着安然睡在自己身边的金似鸿,抬起手将牛皮绳套过金似鸿的脖子。
动手的时候很轻巧,却有些颤抖,他也不是心如铁石的人。时至今日,他还是觉得金似鸿漂亮可爱,是最合他心意的人。
但也是因为太喜欢,一想到他如何害自己一无所有,将自己推入绝境,就更恨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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