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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馥到县上的公用电话亭给宿舍楼拨了电话,跟刘阿姨唠了几句嗑,然后顺势问顾灵生,刘阿姨说,已经好几天没看见顾灵生回寝室了。
尹馥本想问问谁认识机械学院的人,找到顾灵生留给学院的紧急联系人联系方式,可是辗转多人,还是没问到。
公园电话亭小小的檐不能遮风避雨,尹馥每一次来打电话,都会浑身湿透。
可是他不在乎,湿透了,就好像回到了分别那天,他们拨开雨雾,朝彼此奔去的时刻。
尹馥希望科学家快点革新通讯方式,要是能随时随地都联系到相联系的人就好了。不过想了想又觉得没意义,如果对方不想联系你,那么再便捷的通讯方式都是摆设。
三天后。
县上来了更多的穿着绿衣服的子弟兵,还来了很多领导,市里的、省里的、北京的。县上人心惶惶,原来说不跑的邻居,昨天已经拖家带口坐上了火车。
尹馥也着急,劝奶奶走,可是奶奶就是要守着她的花园,不想走,说也没地方去,去深圳那些地方住酒店可贵,浪费钱。
尹馥拗不过老人家,只好让奶奶先从花园回家,然后把奶奶给子弟兵们煮的鸡蛋、蒸的包子送到江边,分给战士们之后,也扛起沙袋帮忙筑堤。
也有不少老乡来帮忙,江堤上,军绿色之中点缀着各色衣衫。
“哎靓仔,你搬好久了哦,早上就见你在这里了,你去休息一下啊!”远处一大爷嗓门比雨声还大。
尹馥也不自觉循声望去。
一个年轻的身影,挺拔,消瘦,用手肘擦掉眼前的雨水,跟大爷说了句什么,继续弯腰搬沙袋。
“哐——”
尹馥怀里的沙袋掉下,溅飞泥水。
那人穿着一身黑色,背的斜挎包上,挂着他不久前做的山茶花标本。
你会不会不要我?
尹馥看着他,双唇微张,却始终说不出一句话。
雨瓢泼在他的面颊上,他乌黑的头发都湿透了,耷拉在额前淌着水,水流在他脸上,一汩一汩的水像画卷,尹馥觉得不真实。
直到顾灵生扔下手中的沙袋,从背包里拿出一把伞撑在他头上。
“你……”尹馥只说得出这一个字。
你怎么会来?是因为我来的吗?那天在火车站送走我,原来不是永别吗?是我感受错了吗?可是他一个问题也问不出口。
顾灵生垂眸看着他,等了很久没有等到他说完一句完整的话,而后揽上他的肩膀,将在暴雨中岌岌可危的伞斜斜撑在他头上,而自己的一边肩膀已经裸露,淋湿。
尹馥抓着他的手想要把伞扶正,却如何也推不动顾灵生执拗的手。
他低头看了看已经全是湿透的自己,不知道顾灵生为自己撑伞的意义。
来不及多想,尹馥就被顾灵生推着走。
“快走。”顾灵生催他。
“……去哪?”尹馥问。
“离开这个县城。”顾灵生笃定地说。
为什么这样笃定?初遇时那种神秘感又回来了,就跟最开始他知道自己会葬花,问自己喜不喜欢《霸王别姬》一样。
“为什么?”尹馥追问。
“洪水会来,这里挡不住了。”顾灵生瞥了他一眼,“我看了近期珠江的水文数据,做了个推断。可以去你家吗?详细说。”
又是看水文数据。尹馥想,顾灵生为了自己看了两次水文数据,做了两次分析,他明明不是学水利专业的,他……
他对自己那么好,怎么会离开?尹馥忽然觉得,自己在火车站那些莫名其妙的悲伤矫情得不行。他答应自己了,冬天带自己看雪,未来一起去北京,怎么会抛下自己呢?不会的。
“好。”尹馥领着顾灵生往他家走。
尹馥带顾灵生进家时,还未想好怎么同奶奶解释,没想到顾灵生早就编好了,说得顺溜:“奶奶好,我是尹馥同学,学水利专业的,跟着老师来珠江调查。”
然后顾灵生从包里掏出几张画着折线图的纸,跟奶奶分析说水位太危险,降雨量太反常。
尹馥在一旁看着,刚被暴雨淋湿的身体突然变得很暖。偷偷瞥顾灵生,看见他眼下生出比前几天更重的黑眼圈,看见他额头闷出一个正在发芽的痘痘,尹馥暖起来的身子忽然又冷下来。
他往顾灵生身边站近了,在奶奶看不见的视野里,膝盖紧紧贴着他的膝盖。
老人家还是顽固,还好顾灵生前脚进来不久,后脚,战士们就敲开了他们家的门。
“准备泄洪了,县上组织疏散撤离,收拾收拾东西,晚上就要走!老人家腿脚不方便,到时候我们多来几个人帮忙。”
老太太还没肯走,问:“那我的花怎么办嘛?辛辛苦苦种的,我还要留着供我孙子上大学哩!”
尹馥眼睛一热,不自觉攥紧了手边的衣角。
“奶奶我帮您搬,好不好?我现在就去!”尹馥往外跑,“我把花都搬到我们家屋顶上,水……应该淹不到三楼?”他又不确定了,下意识看向顾灵生。
“淹不到。”顾灵生笃定地说,“我和你一起去。”
战士们听闻,也要跟着去搬,但被尹馥和顾灵生拒绝了,顾灵生笃定地表示就他们俩够了,让战士们去做更重要的工作。
尽管奇怪顾灵生的笃定从何而来,但尹馥没有心思多想,带着顾灵生往花园跑。
花园里很多山茶花都遭殃了。
尹馥看着那些残枝碎叶,想到奶奶刚刚说的话,心口就像被雨丝捶打那样发疼。
奶奶这一辈子勤勤恳恳,守着这一亩三分地,只为了能让他上好学,吃好饭。奶奶总是温和的,世界上只有两件事会惹她生气,一件事是她的孙子,另一件事是她的花,而她的花,其实也是为了她的孙子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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