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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偏过身子,靠在大引枕上,两眼空洞地望着窗外,喃喃道:“许家有我这不肖子孙,还有什么指望,我活着……活着也是折磨……”
“那就接受惩处,别想用死来逃避。”
有时候反倒是不留情面的话,更能点醒人。她呆愣了片刻,执念被瓦解了,茫然问:“杨稳,你会陪着我么?往后司礼监秉笔,怕是做不成了。”
他轻蔑地笑了笑,“谁在乎那名头。秉笔后头还有两个字——太监。这两个字,我一辈子都不愿意想起,官儿当得既不光宗也不耀祖,反倒是一辈子的耻辱。”
她听完,慢慢颔首,“先前你说过,要带我离开京城,到别处去,我一直没答应,现在想想,怪后悔的。要是能寻见机会,我们一块儿走吧,躲到没人认识的地方去。”
杨稳说好,“把一切全撇下,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重新再活一回。”
咸福宫里,气氛凝重如冰冻的湖面,连掉下一根针的声响,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太后僵坐在那里,摆了摆手,让金禧退下了。
金禧是早就安插在延春阁的耳报神,皇帝弄了个寡妇进来,她虽不反对,但对一切都必须了如指掌。
果然是探到了,这样惊天的一个大秘密。她听完奏报,一时竟回不过神来,脑子里只管千回百转,想起先帝,想起先太子,想起常伴在太子左右的,那个姓许的詹事。
“你听明白了吗?”太后转头问楚嬷嬷,“那丫头,竟然是许锡纯的女儿。”
楚嬷嬷说是,“奴婢听明白了,吓得胆儿都要破了,咱们万岁爷是怎么想的,竟在枕边放了一把刀,这是要出个纰漏,岂不是弥天大祸吗。”
太后脑仁儿钝痛,扶住了额道:“真是冤孽,这事该怎么处置才好……怪道她打听先帝临终为什么召见,原来是想从我这里求证。这皇帝是不是魔怔了,明知道这谎总有一天会露破绽的,怎么还敢胡扯?”
楚嬷嬷叹了口气,“料着确实喜欢吧,一心想把人留下,又没有旁的办法。要说还是从根儿上下手,最能说服人,可这事儿又不能和您通气儿,含糊着,可不就穿帮了。”
太后倚着引枕,蹙眉思量再三,“前阵子她又是丧父,又是丧夫的,我本以为她命苦,原来是事出有因。当年追剿东宫官员是余崖岸承办的,她能忍辱嫁给余,那么余的死,想必和她脱不了干系。这样一个心思深沉的丫头,搁在皇帝身边,不怕人吗?皇帝到底有几条命,敢这么玩笑着奉陪?”
楚嬷嬷瞧了太后一眼,“您心里,还是舍不得万岁爷的。”
太后沉默了,半晌才道:“我怨他,恨不得打死他,可我如今只剩他一个血亲了,他毕竟是我生出来的,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把自己的性命弄丢了。余崖岸是多厉害的人,锦衣卫指挥使,尸山血海里浸泡出来的,最后也给算计死了,这姑娘,是一般人吗?我只怕皇帝糊涂又自大,不拿人放在眼里,人家真要起了杀心,他夜里睡觉能防得住?”
楚嬷嬷颔首,“两个人还是有情的,这姑娘要是毒些,探出了底细也不言声儿,半夜里掏刀子,那可全完了。”
太后听得心惊,“还有西海子遇袭那事儿,我竟一点都不知情。受了那么重的伤,自己偷着养伤,瞒我瞒得好!杀过人就跟狼尝过了血似的,有了第一回,焉知没有第二回。下回又奔着要命来,这大邺的江山怎么办?搁在谁手里,我能安心?”
所以牵扯得太多了,又是江山又是人命,岂是好玩儿的!
楚嬷嬷问:“您打算怎么料理?要想把人处置了,只怕万岁爷不答应。您是一万个为他好,可人钻进了死胡同里,轻易哪儿出得来。回头母子之间又生嫌隙,误会愈发大了,岂不白操心?”
这事儿确实让太后两难,一头忧心皇帝的安危,一头又怜惜许家仅剩的血脉。
要说错,错都在皇帝,若没有篡位那事儿,也不会害得许家家破人亡。这回可好,人家寻仇来了,他不知道尊重,还招惹人家,把自己给搭进去了,怨谁?
太后一脑门子官司,定了定神道:“金禧不是说了吗,那丫头撂了话,死生不复相见,要是这样,倒不急在一时,打发人把西花园看守起来就是了。这会儿热乎着,不好行事,怕惹急了皇帝,他要得失心疯。还是等事情凉一凉,皇帝那头淡了,处置起来不费事,或杀或放,到时候再见机行事。”
楚嬷嬷忖了忖道:“也只好这样了。到底您是善性人儿,知道她行刺万岁爷,还琢磨把她放了呢。”
太后蹙眉道:“要不是瞧着许家受牵连灭了门,我也不能放过她。往后她要是消停,什么都好说。要是不消停,自然不能任由她对皇帝不利。”顿了顿吩咐,“打发个人,上养心殿瞧瞧去,皇帝这会儿怎么样了,是魂不守舍着,还是在如常务政。”
楚嬷嬷说是,叫来了外面主事的总管。
总管得了令儿,打发徒弟不芣往养心殿跑一趟,“远远儿打探,别惊动里头的人。尤其御前那两个人精,别叫他门发现太后知道了,明白吗?”
不芣说得嘞,“您擎好儿。”
小太监们,自有他们的门道,曲里拐弯地找见了养心殿里办事的,偷摸着打听一遍,里头人说:“万岁爷照常在务政呢。御案上的折子,堆得像山一样老高,人都快看不见了。”
不芣“哦”了声,“没发火,没摔东西?”
小太监说没有,“出什么事儿了,要摔东西?御用的文房那么贵,摔了多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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