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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虎变（第1页）

第五章虎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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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碧微曾庆幸自己及早认清世界的面目，那就是，自古至今，人群是盛行狐假虎威的丛林。人中龙虎，发号施令，百兽惊恐，威风凛凛。可做一只老虎太难了，它需要综合投胎技术、天命人运、风云时势、贵人相助等诸多因素，大家只好退而求其次，争做那只“吾为子先行”的狐狸，替老虎蹚道开路。一旦傍上金钱、权势、资源这些虎威闪闪的大腿，必有千百禽兽夹道趋奉，狐狸顺带也能分得一点残羹。

然而世界残酷或者有趣的地方在于，没有谁是一成不变的老虎，自然也就没有从一而终的刁狐。

她现在能在公司里风生水起，仰仗的是身后的周立。当然，周提供了平台，她也奉献了血汗。一年来，她为婚纱摄影基地额外挣了三百多万，这是她加班加点争取来的。每一单业绩，对周立而言不过是累积的账目数字，可林碧微知道自己为之付出的努力，那不是日子的简单堆砌，是心血，是经历，策划、开会、宣传、交际，熬夜掉发，脸色暗沉，月经失调，心浮气躁。这世界没有那么多戏剧性的逆袭，所以对这个工作她很珍惜，才愿意这么用力。

可周立让她寒了心。

她不惜出卖色相，吃饭聊天套近乎，旁敲侧击，费尽万难，才拿下那位税务员，让公司的税务稽查平安落地。她不否认周立作为本地人，树大根深，肯定会通过上层关系向相关单位施加压力。可事情圆满过去，周立别说兑现之前口头暗示过的副总位子，嘴上连半句感谢也没。据闻周立曾轻描淡写地点评：“她还真以为是她上个床搞定的？天真。”林碧微能想象到周立说话时的语气，轻蔑的，沉静的，不当回事的，末尾哪怕你着重加个叹号呢，她不，连个波澜也不会起。周立鄙薄一个人时，言语间仍淡淡的，可骨子里那种壁立千仞的冷漠，让人倒抽一口凉气。

或许在周立印象里，她就是这么个底线和底裤一样松垮，为了点蝇头小利就会以身谋取的下贱东西。她拿定她没有别的门路，只好被她关上门来奴役。

林碧微憋着气，什么都没得到，被摆了一道，只好当被狗咬了。

狐狸干得看不到希望，怎么办？与其穷途末路，不如物色下一只更大的老虎。

宋非的出现可谓恰逢其时。

那天，林碧微下了班刚坐上车打算和朋友聚个餐，忽而来电，临时征召到会议室，心里自是不爽，可有什么办法呢？原来是海城商会接待某地招商局突然来山庄考察。林碧微知道，这个“突然”也是周立的手段。招商局来的领导名头不小，有商会撑腰，考察好了，可能有合作意向，税收、土地、园区各种配套优惠政策，林碧微替她想到潮水般哗啦啦涌来的钞票。

在等待领导驾到的时间里，根据周立的要求，林碧微修订要讲的PPT内容。“待会儿好好讲。”她说，“不许有任何差错。”说完，周立出门去迎接各路神仙去了。每次她下这样的居高临下不容置喙的命令都让林碧微抓狂，真想这时候能有杯水“哗”一下泼对方脸上。

领导们落座后，林碧微观察到官场和企业家们在一起的奇妙反应，做企业的一个个衣着休闲，但大都身材保持得还好，而招商局的几位西装革履，正襟危坐。既然是来招商，商会企业家占了主场，摇腿、侧身、抽烟、喝茶，很随意。执行会长还开了周立几个玩笑，有点涉黄，可周立眉开眼笑，回应得旗鼓相当。林碧微心说：臭娘们儿，脱了那身凤冠霞帔你里面也不过是包脓汤，天天在我们跟前拿着装着，这会儿不也笑得嘴跟葫芦瓢似的。在这种敌意的阿Q精神胜利中，林碧微清清嗓子，运了一口气，对着投影开讲。先概述山庄婚纱摄影、旅游景点、餐饮美食、青年活动等综合一体的运营模式，然后再拆开一块一块地细讲。

讲到半截，进来一人，寸头，修身衣，五十来岁，眉眼平淡，不失干练。他摆下手，抽张折叠椅安静地坐在一边。

林碧微谁也不识，以为来者是商会某个理事，继续拉着图片讲她的。因临时改的考察路线，刚才路上堵了车，这会儿都快七点了，餐饮部几次来悄声汇报晚宴已准备好，可这边还没讲完。在座的有几位老板肚子起了意见，招商的杨局却听得津津有味，并结合他们当地的园区规模、景区特色不时提出合作询问，间隙里看看腕表，也问：“小林，还要多久？”

“再要半小时左右。”

“拜托，周总，咱们一会儿边吃边聊，好不好？”老丁顶不住了。他做文化娱乐，爱谑笑，充当撒娇卖萌的角色，东方朔似的，身段灵活。

“就你饿死鬼托生的？”周立眼波流转，嗔骂老丁。

“那不是最近都没吃上你嘛。”

人们起哄：“周总现在就剥开给你吃，新鲜热乎的。”

他眨眨眼，惹笑一番：“丁哥一般白天都不来周总山庄的，当然，夜里也不来，都是周总去我那儿。”周立拿文件敲了他一下才算。“今儿个为啥来呢？一是提醒周总还是要加强联络，互通有无。”一句话被他故意荡出歧义空间，周立没打，向“老大”乞怜。林碧微这才意识到后来的半老汉身份不简单，转身多看了两眼，“老大”示意她别理会这些坏蛋胡闹，接着讲。可老丁耍宝还没完：“二是听说周总山庄珍藏有比丁哥还老的茅台，怎么样，今天陪着老大，丁哥也享享口福。”

林碧微已经有点气了。你们打情骂俏的，我傻子似的坐着，不知道该对哪一方讨好去笑，给个明示，到底讲还是不讲呢？

后面来的精瘦那人咳嗽一声：“别闹了，听小姑娘讲完吧。”

“得，老大都发话了，那只好饿着肚子做好学生啦。”老丁趋身过去，给“老大”点支烟。

林碧微心内怒气转化成电力，脸上的笑容像是探照灯，扫射一遍。“杨局您到哪里也不差一顿宴席，您大老远来的目的，想必还是考察几个靠谱的项目带回去。”她转过身，“丁总您要喝酒，来到我们周总这儿，那还不好说嘛。”林碧微笑吟吟的，“如果您真饿了，我们就在这边吃边聊，怎么样？”她本意倒也没打算越俎代庖，可心里存着气。老丁再一起哄，周立只好顺坡下驴，让餐饮部就在会议室一人打一盘快餐，开了老茅台。林碧微就着喝茶的玻璃杯，倒了满杯，也给老丁和杨局倒满纸杯，其他人根据酒量各自倒上，却给“老大”端上一杯开水，才重新坐下。林碧微先咕咚喝了一大口酒，敬了各位，再接着款款道来如能达成合作将会为贵区在产业升级、景区形象、年产收益等方面带来的好处，数据翔实，计划成熟，讲解通俗。讲完了，喝一口酒，桃花上腮，豪气大方。一时各位大佬目瞪口呆。老丁咂巴着嘴，竖下大拇指：“周总手下果然都是精兵强将。好样的，姑娘。”

坐在角落里的宋非看看她，笑了。

林碧微再一一替周立敬了酒，微笑着退场。到了自己办公室，关上门，点上烟，出口气，虽然喧宾夺主，让主子忌惮，可毕竟打了漂亮的一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