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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蔡宁被那美国兵砸断了两根肋骨,一路上疼的直吸冷气。可能还戳破了肺叶,有一点点咳血,但不严重。
连里的卫生员用手直接帮他固定了肋骨,没有办法,我们缺乏一切该有的医疗器械和药品。况且,这样的伤在这时的部队中算是很轻的小伤了。很多人已经再也没能看到今天的太阳,还有很多人被炸成了残废。医疗兵已经忙得焦头烂额,浑身是鲜血,那都是伤病员身上的。重伤员已经送往后方的野战医院,但这零下二十多度的大山里,能不能坚持到野战医院也很难说。
蔡宁在固定肋骨时倒真是条汉子,疼的脸都白却愣是没叫。他很乐观,说道:“咱们志愿军苦是苦了点,但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谁还没吃过苦。缺衣少粮、缺枪少炮、缺医少药,可咱们还是能赢!”
我的肩膀上被砸的肿了一大片,手心也被磨破了,但我很开心。因为班长说我表现很好,击毙了三名敌军。这是我参加三班以来第一次被班长表扬,当全班给我鼓掌的时候,我惊喜的差点掉了眼泪。李建坤甚至少有的没有打击我的积极性。
我有一种被人抬到云端的感觉,整个白天我仿佛都在天上飘着。我第一次觉得,经历了这一仗,我才算是真正融入了三班这个小圈子。赵德树用宽厚的手掌拍了拍我的肩头,我疼得龇牙咧嘴,但大家都笑了出来。
我们班的气氛还算很好,但其他部队士气出现了低迷。有些人害怕了美国人的飞机,甚至别的连有人开了小差。
经过两次连续的战斗,每个人都有了疲惫。他们睡的很香,我仿佛还在云雾中,睡不着。眼前还是爆炸和刺杀,耳朵里还是枪声和炮声。到了晚上的时候,我们又开始了行军。我们跟着前面的部队,从田城西边隐蔽迂回穿插。
团里认为到了晚上敌人的飞机就对我们无可奈何,所以让我们放心大胆的走了公路。最初的时候还算好,但走着走着就见到很多被飞机炸死的老百姓,老百姓中还夹杂着人民军的士兵。那是从前面逃过来的。不只是炸死的,还有很多人正在公路上如同丧尸般的踉跄走着。其中有老百姓,也有人民军。人民军有的一个人,有的十几人,有人空手,有的人背着武器,但显然是饥寒交迫。一路上被美军追着打,他们早已经没有了战斗意志,完全就只是活着的行尸走肉。他们的眼中还带着未尽的惊恐,脸黑的跟焦炭似的,身上棉衣和呢子大衣都扯成了布条。一路上的惨象,让人不忍直视。
飞机轰炸过的公路坑坑洼洼,一个个十几米甚至几十米的大坑里已经有了积雪。被炸死的人焦黑着,僵硬着被冻成冰块。那些外翻的血肉和焦黑的骸骨,将会被冰雪和极度的低温保存到来年的春天。然后这些尸体上会开出鲜花吧?我胡思乱想着。也许下一秒,我也会成为这路边的骸骨之一,也许我的身上也会长出鲜花。
人民军的装备非常好,让我们羡慕的眼馋。穿着厚厚的呢子大衣,大多数的士兵背着波波沙41圆盘冲锋枪,还有的腰上挂着巨大的反坦克手榴弹,有的背后背着粗粗的黑绿色铁皮烟筒一般的东西。那是反坦克火箭筒,我们团都凑不出几具像样的,他们几十个人中就有一个。那波波沙41冲锋枪我见过,志愿军很少才有装备的,可以装弹鼓,一支枪的子弹比捷克式轻机枪的多很多,一支枪的火力就赶得上三支捷克式。我们都在羡慕着,这样的好装备,足以让我们眼红。如果多几具反坦克火箭筒,也许……也许在那两辆美国坦克面前,我们就能少死很多人。也许在面对躲在卡车残骸后面放冷枪的美国兵的时候,我们就不会有那么多伤亡。我们甚至看到路上被炸弹炸毁的57mm反坦克炮和T-34坦克。战前训练的时候,团里长曾说过,苏联老大哥会援助我们先进的武器,但我们现在还没有见到。
路上,我们捡到一挺完好的波波沙,其实路上可以见到很多,但大多数都已经被炸毁无法使用。李建坤是我们班的重要火力,投弹手总是优先的,所以他优先使用这一挺波波沙41,但他还是背着他那落后的步枪。因为步枪他有七十多子弹,可以打半天。这自动枪却只能找到两个完好的弹鼓和一百八十多子弹,几分钟就得打光。
后来听说后面的部队一个排长下令缴了人民军溃兵的武器,结果被喂了枪子儿。我们也曾想过那样,但班长说有本事自己缴获美械,缴获友军本事啦?
再走到后面,人越来越多,本就狭窄的公路变得很堵塞,严重影响了行军度。而且路上难民太多已经是一个巨大的目标,如果里面夹杂着南朝鲜伪军的特务,那将会十分危险。走了几个小时后,我们连一百多人长长的队伍居然被溃散下来的逃兵和逃难的老百姓给冲的支离破散。我们班七个人和连里失去了联系,班长觉得在公路上并不安全,所以我们只好放弃公路,又走了山路。
虽然没有再下雪,但整个这一片山地已经被厚厚的白雪覆盖,天气特别的冷。我们单薄的棉衣几乎无法抵挡这样的寒冷,山风此刻无孔不入地从任何一个地方灌进身体里。我将棉衣紧了又紧,企图留住一点点温度。我们的眉毛上、帽子下露出的头上、甚至嘴唇上都结了冰碴。甚至感觉呼出的空气都会在一瞬间被凝固。蔡宁本就肺叶受了伤,现在被冻得直咳嗽。
跟着大部队走好歹心里有个底儿,但自己走却仿佛自己已经被这刺骨的寒冷所吞噬,连骨头渣都不剩。
这时的山路好走得多,不再是险峻陡峭的绝壁和深谷,而是丘陵。但陌生的土地上,我们又没有向导,很快就迷路了。本就是夜里靠着微弱的星光行军,结果我们一个班绕了一圈,在后半夜居然又绕回了公路。
并不知道我们是走到了哪里,公路上有几具焦黑的尸体但并没有人在这里走。看着四下无人,我们又迷了路,心一横,索性就在公路上大摇大摆的走了起来。公路自然要比山路好走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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