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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绎忙躲在竹影后,拨开眼前的碎叶往外偷瞧。
原来是丁贵嫔身边的丫头找来了,他只隐约见过那丫头几面,并不认得她的名字,只是看她的神情动作,平日里与无双应是十分亲近。
她见了无双,先是讶异,而后皱着眉将人扶起来,一面为她掸去落叶灰尘。
无双还迷着,终于吐出了一个完整的句子:“叶落惊霜鸟。”
小丫头将她拉起来,手里的帕子拂在她身上,嘴里还不住嘟囔:“方才在席上没有,被灌了那么些酒,这会子偏又有了,何苦来呢。”
无双听到她说话,意识才稍稍回笼,虚着眼瞧向来人,露出一个笑:“枫儿,你也这么唠叨了。”
枫儿还想数落她,无双站立不稳,身形晃了一下,衣服里的钱袋不慎掉在地上。钱袋子的口敞开着,里面装的铜板、珍珠、玉石、梳篦、牙齿纤、燕脂……洒了一地,直看得萧绎瞠目结舌,不知道小小锦囊怎么能放下这么些东西。
枫儿忙蹲下身帮她捡起这些东西,一边数落她,一边牵着她走了。
萧绎这才从竹影后走出来,坐在石床上。手触及石床,还是温热一片,他却渐渐冷静下来。
方才无双的钱袋子是鹅黄色绢布,上绣粉白木芙蓉,可以说艳俗至极。
他想起那些红色小花,绣在不同缎面上的,像一团团火焰热烈的花。
他一度以为,暗里帮助他的是陈无双,毕竟陈无双不止一次帮过他,并且正逢她住在丁贵嫔宫里时,有人送来了那些钱,这未免太过巧合。
可是——可是!会喜欢嵇康的人,喜欢开在竹节上的红色小花的人,怎么会如此庸俗,用着颜色艳俗的钱袋,装着一袋的珠宝燕脂!
他断定,陈无双不会是那个为他雪中送炭的人,不会是他梦里相守一生的妻子。
可是,他的手还放在石床上,石床上的温度已经渐渐退却了,他却忍不住留恋她的温度,留恋在她身侧的感觉。陈无双太过明亮了,明亮到他这个在至暗中苟活了几年的人,既惧怕她的光芒,又忍不住接近。
同时,他又觉得这份心动使他愧对梦里的女人。梦里的那个女人,尽管他从未看清她的容貌,但是他每次想到他的时候,一颗心便忍不住悸动。尽管他第一次见她是在一个恐怖的噩梦里,但他从心里相信她是他的妻子,也相信她就存在于这世上,就在他身边。
他站起身,眺望着远处一对白鹤飞过群山。
一个人真的会爱上两个女人吗?他忍不住诘问自己。无论对陈无双,还是对那个女人,他究竟抱有怎样的感情?
不,她是白昼,她是夜色正稠,她是热情,而她是一世安宁。
是与她相守,直到时间尽头?还是向往她的光彩夺目,譬如朝露?
他在竹林里站了许久,直到夜色将他掩埋,他才循着斑驳月影离开。
另一边,丁贵嫔留无双喝了醒酒汤,又说了会儿话,眼看日已西斜,便吩咐在行宫里摆下晚宴,宴请群臣。
看到无双了无生趣的表情,她招手喊她过来。
无双附耳过去,就听到丁贵嫔说:“你大哥下午去山里打了些野味,就放在后院小厨房里。你带几个人找地方自己消遣去吧。”
无双这才笑逐颜开,连忙道了声谢,飞也似地跑了出去。
丁充华方要进门,忽然一个影子蹿出来,她避让不及,幸得丫头手快扶住她,才没栽在地上。她皱着眉,手里的扇子摇得更急:“这么大丫头了,一天天还是猴急猴急的。”
“丫头自进了宫,一连几月不见荤腥了,心急也是有的。”丁贵嫔连忙让座:“姐姐请坐。”
丁充华不紧不慢坐在塌上,塌上铺的竹席用薄荷汁浸过,触手清凉,浇熄她几分火气。
“可不是,要我说陛下虽信佛,也不该拘着咱们。这朱门大户哪有不食荤腥的?不说别的,纶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日日青菜白饭,换谁受得了呢?”
丁贵嫔笑了笑,为她沏茶:“陛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试想日日好酒好肉往宫里送,能瞒得谁去?只是猪牛狗羊这些到底是一条生命,造杀孽可不利于修行。”
丁充华嗤笑一声,端起茶杯:“你倒是虔诚,只是见了陈丫头,就把什么罗汉、菩萨都忘在脑后了。”
“你也少拈酸了,我对纶儿难道不好?你们娘俩在宫里做下的事,我也不是不知道,只是念着一家子人和和美美的,才不做计较。况且纶儿哪次犯错不是我们母子俩去求得情?咱们是亲骨肉,打断骨头连着筋。无双还小掂量不清,你也同她计较?”
一番话倒是说得丁充华口干舌燥,只讪讪了几句,便将话题扯开了。
说了半天话,她才像如梦初醒那样,放下了茶杯,正声道:“萧绩和萧续现下可都有着落了?”
纵然沉稳如丁贵嫔,也不由一惊,“怎么?你已替纶儿相看好了?”
丁充华听她这么问,便知她还不知道先前无双和萧纶被人暗害的事,便顺着她的话说:“纶儿也十四了,合该开府了。”
“你看上了谁家的姑娘?”
“依我看,王家的姑娘就很好。”
“王家,”丁贵嫔略一迟疑,“王巧云?”
“只是不知道王家的意思。”
丁贵嫔听她这么说,也明白了,“得空我派人去王家走动走动。”
“既如此,就多谢妹妹了。”丁充华说着便起身。
丁贵嫔忙起来送她:“这便走了?”
丁充华扯出一抹笑:“天不早了,你还要忙着夏苗的事,就不叨扰你了。”
“我身子不好,不能送你。”丁贵嫔拉住她的手拍了拍,转头吩咐,“芳月,去送送丁充华。”
芳月应了,打起帘子,送着一群人乌泱泱地离开了。
帘子落下,丁贵嫔这才用帕子掩住口鼻,不住咳嗽。
小丫头一个为她顺气,一个忙将窗户打开。枫儿重新拢上檀香,屋子里刺鼻的香味才淡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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