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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以指法而论,当今武林中的名宿大家可谓多有其人,而最为厉害霸道的指法,千百年来公认的位当推少林寺的大力金刚指,其次为一指禅,再次才排到司徒衍家几近失传了的五雷指。
指法可说是中土功夫里最难练和最霸道的武术了。武术,是攻防的艺术。而攻击,最有效的就是聚力量于一点。只要你控制的精准,只有四个字来形容:无坚不摧。指法也是最残忍的,打要害不死即残,自来功夫便是愈细微的愈难练,最弱即最强。所以不能小看这一指之力,功力到处,一根小小的手指便能凝聚全身的力量,这是拳脚功夫说什么也无法达到的至高境界。
自古至今,少林绝学都稳居于武林中的第一把交椅,七十二绝技中随便哪一样流传于世都会造成惊人的业绩,所以在指法中他们占了两个席位也不足为奇。
想到此我心中一动,再次凝神细看石碑背后的符号,暗忖难道是法慈所为?他既然出身于少林,那么会使大力金刚指或者一指禅本也在常理之中。
再一思量又觉得不太可能,先说时间不对,看这碑上的刻痕年代已久,少说也有三四十年了,那法慈乃是近期投入“月影の魂”的,即便是三十年前,他还在中土少林寺中,尚属稚龄,又怎会有如许的功力来此立碑。再有世人皆知法慈以“五毒追砂掌”见长,武学之境最忌身兼数种绝学,即便是聪明绝顶之人也不敢同练数门不同的武功,武功贵精不贵多,他既精研了掌法,那指法的造诣毕竟有限,顶多不过是知之皮毛而已,怎也达不到在石上书写这种炉火纯青之境。
我就这样蹲在一面墓碑之后,埋头苦思良久也不得其法,总觉得事情并没有表面上看到的这么简单,这七彩塔楼之内不单单囚禁着妄想取而代之月神的傀儡神久夜,恐怕还埋藏着更大的阴谋。
抬起头来继续寻目观望,但见鬼火幽幽当真便如冥府前来接引的使者,我勾了勾嘴角,比这更恐怖的场所无情也不是没见过。有时候真正的修罗场,其可怕程度反倒不及人间炼狱,所以无情不怕死,怕的是痛苦的活着。
这些墓碑整齐划一,大小款式都如出一辙,除了碑上的死者姓名迥异,其他都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木然的站起身,像是忘记了此行的目的,只呆呆的瞧着这些层峦起伏的坟头,不知道为什么,人命仿佛在这些人的眼里极端的不值钱,当真是贱如蝼蚁了。
无情也是杀人的人,所以好像并没有资格进行谴责与声讨,但曾经死在我剑下的人,同这里的人命比将起来,还是小巫见大巫了,我的心情在凄凉中又得到一丝安慰,心知自己与这帮人到底还是不同的。
此时我已经失去了初来时探路的兴趣,漫无目的信步游走在一个个坟墓中,晃眼间好似看到有一个石碑略有不同,我终于来了精神,几个起落来到那墓碑前。
这个石碑的形状也与其他略有不同,上面宽阔,下面插入地底的窄小,竟是面棺材的形状,我顾不得思量,俯向碑文望去,陡然间如受雷轰,身形晃了两晃。
只见石碑正面既没有姓名也没有日期,而是被人以指力书写了六个大字,并且是中土的汉字:明月夜短松冈。在这一片皆是倭文的墓碑中,这六个汉字格外的醒目,却也格外的匪夷所思。只因为这两样物事,在这个神秘的地方一样都没有。
心头涌上苏轼为悼念亡妻而作的被千古传唱的词文,一时间不由得痴了:
十年生死两茫茫,
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
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
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
明月夜,短松冈。
想那东坡居士也算痴情之人,竟能在续弦之后,另有美妾数名的情况下忆起十年前过世的结妻子,不能说不是个奇迹。但他的这词确有感天动地之情,只可惜最后六个字出现在这么个诡异莫测的蛇冢内,就另有一番怪诞滋味。
我下意识的抬头上望,天空黑漆漆的,不要说明月,朦胧月也不曾出现,而松柏这种墓地常见的植物也是一棵没有,不禁心下大奇,这六个字既然能出现在石碑上,定然不会没有意义,可是它所指之物蛇冢内皆无,不知其中又有什么玄机。
我思索片刻不得其法,索性来到石碑之后,但见碑后既没有不明符号,也没有倭文汉文,只在不显眼的位置刻了一枚小小的弯月。我当然记得这个形状,曾在小泉族人的衣角上,还有神久夜的额头上都见到过。
回过身来审视被这面墓碑锁定的坟头,其形状大小与其他坟头无异,只是坟前栽种了一株鲜红胜血的曼珠沙华。
我听说过这种花,本名出自《法华经》,是梵语的译法,在中土,还有一个比较通俗好记的名字:彼岸花。
这种植物,只盛开在传说中,而它的美,是妖异、灾难、死亡与分离的不祥之美。此花向来生长在三途河边、忘川彼岸,是冥界的接引之花,相传在那黄泉路上,盛开着大批大批的曼珠沙华,远远看上去就像是血所铺成的地毯,也是漫漫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与色彩。当灵魂渡过忘川,便忘却生前的种种,曾经的一切都留在了彼岸,往生者就踏着这花的指引通向幽冥之狱。
彼岸花,花开开彼岸,花开时看不到叶子,有叶子时看不到花,花叶两不相见,生生相错。佛经中曾有记载:“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那无情与温子曦之间,到头来是不是也如这曼珠沙华的花和叶子一般,生生相错呢?
看着这株殷红热烈的曼珠沙华,一股凄怆的情绪蔓延开来,我不由得想到它的花语是“悲伤的回忆”,而碑文上老苏的那句“明月夜短松冈”也是悼念爱人的追忆之作,难道这坟墓中埋葬的,便是立碑人的心爱之人么?
那其他人呢?其他坟墓呢?莫非是这座坟主的殉葬品?我被这想法吓住了,又觉得不太可能,一些有权有势的人也不乏死后要人陪葬的情况,但绝不会将这么多人一起处死,况且这坟墓平常得很,毫不华丽,若不仔细看根本不易觉其特殊之处,故此又不太会是这种可能。
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更不知道这每层楼的计算时间的方式是不是相同,星罗说施展“分身术”使得魂魄离体的时间必须控制在两个时辰之内,不然会生什么样的变化就连他祖父安倍曦永也不清楚,所以我必须在这个限定的时间段内回返才行。
可如今我仍然蹲在这坟前定定的瞧着彼岸花,嗅着它的香味,据说这种花香具有魔力,能唤起死者前生的记忆。而我想知道的是世间有没有一种药,吃下它就如同饮下奈何桥头的孟婆汤般能忘掉曾经的种种。
抬手碰碰花瓣,它的鳞茎含有剧毒,这样美丽的花朵若是无毒才奇怪了。这个地方处处透着玄秘,有暗夜却无星无月,有坟地有花草却无松柏,难道它原本不是这样的?
又回端详起碑后的弯月形图案,弯月,为何会是弯月?不是明月夜嘛?手指无意识的扶上那枚图案,沿着痕迹描绘着形状,心中猜想若这墓中葬的果然是立碑人的爱人,当日立碑栽花之时该是何等悲恸的心情。
突然间感觉手上的图案有些松动,我一惊之下急忙专心观瞧,继而随之一喜,这枚弯月形的图案竟好像是个按钮,我不及细想,迫不及待的向下按去。
只听得耳边咯咯作响,我转身果然见到坟上赫然出现一个黑幽幽的洞口。怎样来形容这种黑暗呢?无情的眼睛能在黑夜视物如同白昼,却看不透这洞内的玄机。这个洞穴比之这里的夜晚更加深邃、幽远、阴冷,更像是个远古怪兽的大口,它正呲着獠牙等待猎物自投罗网,而我,会不会就是那个倒霉的猎物呢?
浑身打了个寒颤,我站起来活动了下身子,并不是怕了,而是处于一种对陌生未知事物的不肯定。又抬起头看了看天空,依然是漆黑一片,而远处的荒草却无风而动,窸窸窣窣的蛇迹也时有时无。
我似留恋又似厌烦的扫视了一遍整个蛇冢,定了定心神,迈步别无选择的朝着洞口走去。
又是台阶,一层一层蜿蜒向下的台阶,还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我的眼睛在这洞口内竟像失明了似的,瞧过去茫茫黑色,什么都看不见。急忙运全身真气游走起来,当双目被真气灌溉时,陡然便如从眼前拿开了一块遮视布般,朦朦胧胧的可以勉强看到前方一尺之内的景象。
石壁,身子两旁都是狭窄的石壁,感觉像是走进了两山之间的缝隙里,并且越走越低,越走越低。台阶仿佛没有尽头,我已经习惯了,这辈子一直都在同洞穴、密室和台阶打交道,前方等待的无论是什么匪夷所思的情景,无情都有这个心理准备。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还是没有到头,这是不符合常理的,这座七彩塔楼能有多高,若是从四楼向下这般行走,恐怕也该到达地底了,可见小泉印月的结界有多神奇。
这时候空气已经愈来愈稀薄了,还好我一直都在用胎息法,所以并未受到影响,只是感觉到胸腹之间承受着一股巨大的压力,这种压迫感正是来自下方,并且愈向下走,感觉愈强烈。
我不敢妄想这种走法最终会走到囚禁神久夜的密室,索性什么都不想,一直走一直走,哪怕走到世界尽头,走到地老天荒。
终于适应了这种极致的黑暗,还有黑暗所带来的紧张感,在这样一个危机四伏的环境里,我居然平静了下来,脑海里还在回味着苏东坡的《江城子》,以及他与数个小妾间的野史。
虚无缥缈的歌声就是在这个时候在耳边响起的,诡异的东瀛曲调,歌词却是汉语:“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明月夜,短松冈。”
当唱到最后一句,扯了个长音,然后便如念咒般辗转在最后六个字上,“明月夜,短松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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