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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您说多奇怪,春天总是野菜先长出来!”
“傻孩子,不是野菜先长出来,是以前缺衣少穿的,先长出来啥,当地人就吃啥。”
“啊!对噢!姜还是老的辣。”
坟茔呈金字塔形排布,最远最高处是祖坟,是李清一爷爷的爷爷,祖宗头朝山仰卧,脚下一排是他的儿子们,长子在中间左侧,次子在中间右侧,三子在长子左侧……依次排列。
按照男左女右习俗,各自配偶睡在男性左侧。
李清一的母亲,在这个金字塔范围之外,三角形左下角还更远一点。
李爸说,这也是规矩。因车祸、重病去世的人,照例不能埋进祖坟里,只能在边缘暂时安葬。
“等将来我死了,再把你妈的坟移过来,跟我埋在一起。”李爸指了指金字塔底部大致位置。
李清一每次来上坟,都不免因母亲那个孤零零的坟头而难过。女性在原生家庭无论幸与不幸,一旦嫁入夫家,便逐渐失去对自己人生的主宰权。
为小家庭劳作、生育,死也要埋进异姓人的坟墓,如果英年早逝,就连入土为安的权利也要打折扣,就好像没能活得长久,没能继续为家庭付出,是自己的失职和错误。
被排斥在祖坟之外,惶惶然成为白骨。
李清一的妈妈并非“觉醒的一代”,也没读过许多书,可以说,她并没有丝毫女权意识,出了手术室就呵斥女儿回校读书,如今长眠一隅,想必也没有异议和委屈。
相比其他坟茔,妈妈的坟头土堆更小,可周围的杂草却长得更加茂盛。
大概不久前有本家来上过坟,妈妈的坟前也有一枝褪了色的塑料花。
李爸在履行上坟的仪式,到坟区边缘的土地庙进香、烧三张纸,再到祖坟进香,脚步不停,口中念念有词。
李清一呆立母亲坟前,眼泪不知不觉溢出眼眶。
待李爸答对完一概神明仙祖,走回妻子坟前时,突然停止念叨,只弯腰抖散土黄色的纸。
“你往后点。”
李清一依言退后几步,李爸用木棍在地上画了一个圈,把要烧的纸放在中间:“我跟闺女来看看你。”
之后又是长久的沉默,他把纸点燃,用木棍按住,防止被风吹跑。
待纸燃烧将尽时,李爸说:“李清一长大了,不用我操心了,你也别操心。咱们都好好的。”
李清一什么都没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给你妈磕三个头。”
每一次,李清一站在母亲坟前,胸口都堵着一堆话,对着一抔黄土她实在张不开口。导致这几年来,梦到过母亲几次,每次都说不上几句话,辞不达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醒来。
父女二人用木棍细细搅动纸灰,待火星熄灭,李爸说:“走吧。”
李清一说:“爸,你先往下走,我想再呆一会儿……”
李爸转身:“……那你快点啊,追不上我可别哭。”
“放心吧,我还赶不上你个心脏不好的。”
牵强的绿意在连绵的枯黄里还没有发言权。山风摇动树梢,群山发出海浪般宏阔声响。
李清一面前只有一座小小坟茔,长眠于此的人,再无温度,也没有喜怒可对人言。
李清一说:“妈,我这几年一直后悔。”
说完这句,她就嘴唇颤抖,泣不成声。
“你让我来到人世,我却没有陪你到生命的最后。我越来越发现,我从来没有了解过你,除了过日子,你还有什么梦想?除了这个家,你还爱什么、恨什么。”
李清一绕过地上的纸灰,蹲在坟门,用手抚着码放并不整齐的石头:“你还有什么遗憾?”她用手轻轻抚摸,像是安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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