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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在床上苦思不解,一个孩童颠颠地跑了进来,跑到他床边,睁着亮亮的眼睛问他:“爹,你的病好了呀,眼睛已经不像兔子屁股了。”
爹?他忍痛扭过头,望着那孩童,大约三四岁,从未见过。而他自己从未婚娶,竟会被人叫爹。他越发迷乱,怕屋外听到,小声问:“你叫什么?”
“万儿啊。”
“这里是哪里?”
“家里啊。”
“刚才端粥进来的是谁?”
“娘啊。”
“娘叫什么?”
“嗯……叫媳妇,不对,叫阿慈。”
“那我叫什么?”
“爹啊。”
“我的名字呢?”
“不知道……”
“万儿——”那女子的声音,她又走了进来,抱起万儿,“不要吵爹,咱们出去玩。”临走前,她回头望了一眼何涣,问道:“你好些没有?等下葛大夫来换药。”
他忙点点头,扯得头上到处疼。女子却抱着万儿出去了。
那孩童叫我爹,她也说我是那孩童的爹,还服侍我吃药吃饭,我是她丈夫?——她把我当作了她丈夫。
何涣心又狂跳起来,怎么会这样?
他想大声唤那女子进来,刚要张口,忽然想到:她浑然不觉,我一旦说破,就再也不能与她相近……就这么将错就错?他不禁咽了口唾沫,声音大得恐怕连屋外的人都能听见。
“这种赌汉,死了倒好。你管他做什么?”屋外忽传来一个老妇的声音。
随后是那女子的声音,极低,他尽力听也听不清。
老妇又道:“你也算仁义都尽了。唉,是我害了你。等他好了,我就去书铺找个讼师,写张离异讼状,告到官里,撵走他。”
女子又低低说了些什么,仍听不清。
老妇说:“就这么定了。你还年轻,耗不起,也不值。”
“奶奶,你要撵谁?”那孩童。
“撵那头混驴!走,跟奶奶去汪婆婆家。”
屋外再无人声,只听见盆罐挪动、菜刀剁响的声音。
他们方才在说我?不对,是说她的丈夫。
难怪她问我“好些没有”时,神情有些冷淡,还有些厌弃。看来她丈夫不是个贤良之人。
何涣心中升起一阵恻隐惋惜之情,但随即又自嘲道:她丈夫好坏与你何干?赶快想明白,你为何会在这里?他们为何把你错认作那个丈夫?那个丈夫是谁?他现在在哪里?
何涣性子虽然有些慢,但做事却很少拖延。
从小祖父就时常教导他,凡事莫慌更莫急,功夫到处自然成。祖父一生为官,清廉宽和,富贵不忘贫贱时。唯一悔处,是顾虑太多,虽然升任宰相,一生却未能有大建树。因此,他又教导何涣:贵在决断,切莫优柔。
这一慢、一断,何涣一直记在心里,以此自励。成年后,他渐渐明白,其实慢才能断。唯有先慢思,才能想得周详深切;想得周详深切了,才能有通透确然之见;有了通透确然之见,自然会生出坚定不移之断。
不过,面对阿慈,他却只有慢,再无断。
躺在阿慈家的床上,他反复思虑,既然他们祖孙三个都将我误认为是他家的人,一定是因为自己和那人生得极像。虽然这实在太过巧合,但世间万万人,总会有两个长相相似者,只是大多未能得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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