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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阳高照。
淅淅沥沥十来天的长命雨停下后,京城终于迎来了久违的连续晴好天气。
铜锣巷里家家户户晒衣裳,晒被褥。小院里翻晒潮湿的干粮谷面。
“伢儿!”义母抱着被褥招呼屋瓦上坐着的少女,“你下来歇歇,换我上去!”
应小满摆摆手,“娘,你歇着。”回头冲西屋方向喊,“喂,出来帮个忙。”
西屋里的男人慢吞吞地下炕,挪步出来院子。
应家人口简单,彼此称呼得也简略。义母喊女儿“伢儿”,喊阿织“幺儿”,喊水里漂来的郎君“西屋的”。应小满对义母喊“娘”,对阿织喊“小幺”,对来历不明的郎君喊“喂”。
称呼简略的背后当然有原因。
随着病情好转,左手背的血窟窿也在结疤收口,“西屋的”胃口一天比一天恢复。灶台上两升给阿织准备的小米,倒有一升半喂了这位。义母咬牙又出去买了五升。
年轻力壮的男人,一张嘴吃穷家里。应小满越想越觉得李郎中劝得在理,等应家搬家那天,还是请这位走人罢。
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京城里不怀好意的人太多,连续经历了撺掇她卖身的牙婆和骗她进门做妾的雁二郎两桩意外之后,应小满的警惕心大大地增强了。
应小满连问都没问“西屋的”来历。
同样的,男人好声气地问她家里贵姓,何处籍贯,何时来的京城,她也不答。
应小满只当面提出一个要求。
他这些日子在家里养伤的吃喝花费、医药看诊不是笔小钱。尽快把这笔钱还清,两边萍水相逢的缘分一笔勾销,应家搬家那天,他走人。
那是个天气刚刚转好的傍晚,西屋里的郎君正坐着喝药。快要落山的金光映进屋里,炕头坐着的郎君放下药碗,点头应下。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的大恩情。区区钱财身外物怎够偿还的。小娘子的要求理所应当。”
他清醒后再说话时,声线和缓动听,语速不快,听起来总带些温柔意味。
说话间,他慢腾腾撑起身,“只可惜在下病了一场,至今行走吃力……”
应小满赶紧把他又压回去。
“歇着。谁让你现在带着病还债了?”
她回身从桌上取出一张包药的油纸,晃了晃。
“请郎中看诊的几次费用,内服外敷的药钱,米面衣裳的钱,都在这张纸上记着。你脚上这双鞋是阿娘熬了两个大夜做出来的,算你两百文,不亏你罢?”
西屋郎君当即狠狠称赞了一番义母的好针线,鞋底纳得厚实,穿来松软舒适,不该只算两百文,至少应该定价两贯。
应小满听得身心舒畅,姣美的眉眼彻底舒展开。
“算你有眼光,娘的针线在我们老家出名的好。我也觉得娘熬了两个晚上的针线值两贯钱,但当真跟你要这么多,娘肯定会骂我的。”
西屋郎君轻轻地笑了声,说,“应小娘子和令母都是实在人。”
应小满提笔在油纸上写下“布鞋一双价值两百文。”写到倒数第二个“百”字时,突然意识到不对,扭头吃惊问,“你怎么知道我家姓应?是不是你趁我不在家的时候,哄幺儿说了?”
炕上坐着的郎君无辜地指了指自己耳朵。
“昨天杨家婶子过来串门,喊一嗓子‘应家嫂子’,叫我听见了。”
应小满:“……”
哑然片刻,转身坐回桌边,继续把最后一个“文”字补上。
铜锣巷里住下几个月,巷子里的十来户人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彼此熟悉得很,昨天杨家婶子就是上门送份子礼来的。
应家收养了徐家孤女,乡邻们过意不去,每家每户凑点东西,你家两个鸡子,我家一块细布,总之凑齐整篮子的份子。趁着昨天徐家嫂子的头七,把份子礼送来应家。
昨天杨家婶子和义母在院门口说了半晌话,唏嘘不已,两个女人都掉了泪。应小满抱着阿织也红了眼眶。
——谁知道西屋里还有人竖起耳朵听动静!
家里就这么点大地方,东头说话西头听得清清楚楚,乡邻们还隔三差五过来串个门。想要瞒住来历,好难……
知道她家姓应也没什么。京城百万人口,姓应的又不止她们一家。
应小满心里嘀咕着,放下笔收拾油纸时,无意中一回头,又发现炕上的郎君撑起身坐近了些,正打量她的书写。
“看什么看。”她攥着纸笔起身走开两步,“没多算你的鞋钱。”
郎君好脾气地坐回去。“字写得横平竖直,应小娘子应该上过私塾?”
应小满哼了声,把折起压平的油纸收去柜里,“没上过。别瞎猜。”
等稍微能下地走路了,男人时不时地出来堂屋帮忙。
灶上水烧开,义母不在屋里,他帮忙从灶里抽出几根柴火。阿织撞翻了凳子,他听着声音出来把人扶起,凳子放好,好言好语抚慰住哭声。
如此三四天下来,义母也偶尔叫阿织端碗鸡子羹送去西屋,补补身子,去去病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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