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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让我来帮你绑靴带。”
“不用了,穿上靴子会挤痛我的脚踝。现在我有一辆送货马车和这么一条路,光脚去也没关系。不过,你可以帮我套马。”
科拉姆目送她离去后,顿觉松了口气。回到他的门房,看书、抽烟,犒赏自己一杯上好的威士忌。斯佳丽奥哈拉是他所碰到过的各式人等中最令人精疲力竭的人。
他不禁纳闷,为什么每次我对她有什么看法时,总会想到“可怜的羔羊”?
夏末,一个夜幕低垂的晚上,当她倒在他怀里痛哭失声时,的确像只可怜的羔羊。老丹尼尔家的人再三婉拒她恳请他们搬去巴利哈拉住。斯佳丽在科拉姆眼里,是个有泪不轻弹的女中豪杰。她在接到离婚通知,甚至经受瑞特宣告再婚的最大打击后,都没有哭。然而在这个八月的暖和雨夜,她竟抽抽嗒嗒哭了好几个钟头,哭累了才倒在他舒适的长沙发上睡着了,这种奢侈品,在她简朴的住房里是见不到的。他为她盖上薄被后,悄悄回到自己的卧室。见她发泄了心中积压已久的无奈与悲伤,科拉姆自是为她高兴,但又怕她醒来后,不愿眼看自己如此失态,所以就让她一个人待着;或许她情愿躲他几天。坚强的人可不愿别人见到他们软弱的一面。
谁知他又错了,他想,他到底有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女人?隔天早上他发现斯佳丽在他的厨房里吃着剩下的蛋。“你说得对!科拉姆,沾盐的确好吃多了你或许可以开始替我物色房客。一定得找有钱的,因为那些房子的一切装饰设备全是最好的,我要收取合理的高价房虽然斯佳丽没流露出来,也不再提起,其实她的内心深受创伤。虽然她挺着愈来愈吃重的肚子,一星期还是要驾着马车前往丹尼尔家好几趟,而且,扑在巴利哈拉上面的干劲也不比以往差。到了九月底,小镇终于改头换面,焕然一新。每栋房子都干干净净,里里外外都重新上漆,门窗坚固,烟囱牢靠,屋顶严密。镇上人口飞跃增长。
这里开了两家酒馆,一家专修靴鞋和马具的皮匠铺,一家从贝克提搬来的杂货店。小天主教教堂来了一名老神父,学校聘来了两名教师,只等都柏林批准下来,就可正式开学。一个神经紧张的年轻律师,希望来此开一家事务所,他的年轻妻子更是紧张,只敢从花边窗帘后面偷看街上行人。农家小孩在街上玩耍,主妇坐在门阶上闲话家常,邮递员每天从特里姆送邮件给在杂货店旁加盖的一个单开店面专卖书籍、文具的老学究。明年元旦起,将有一问官方邮局设在此地;最大一栋房子的租约也被一名医生签走了,十一月的第一个星期就开始使用。
最后一项对斯佳丽而言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因为这地区唯一的一家医院远在十四英里外邓肖林的贫民习艺所。她从未见过那种专门收容穷苦人的地方,也不希望看到。她坚信干活比乞讨更有尊严,但是也不愿见到不幸的人在那里终老一生。小婴儿决不能诞生在那种环境。
她的私人医生。这才像她的一贯风格。很快就有医生来,治疗婴儿可能感染的假膜性喉头炎、水痘和其它滤过性病毒引起的疾病。目前只缺奶妈了,她得赶紧放出风声说在十一月中旬需要一名奶妈。
再就是整理她住的这栋房子。
“你那位叫费茨帕特里克的理想女管家呢?科拉姆,一个月前你不是说她答应要来吗?”
“她是在一个月前答应的。但是任何有责任感的人,都要预先一个月通知。十月一日,也就是下个星期二,她就会来。我叫她住我那里。”
“哦!是吗?她是来管理我的家,为什么不住这里?”
“因为你的房子是巴利哈拉唯一未整修的建筑,斯佳丽亲爱的。”
斯佳丽吃惊地朝自己这间厨房兼工作室四下看看,以前她从未注意过它的外观,总认为住在这里监工方便,只是个暂时居所。
“看了令人作呕,是不?”她说。“最好快点把大公馆弄好,我好搬家。”她勉强笑着说“科拉姆,其实我已经筋疲力尽,只希望早日完工、趁此休息休息。”
斯佳丽并没告诉科拉姆,自堂亲们拒绝搬进来之后,她的工作热忱已大大减退。奥哈拉家人对重建奥哈拉家土地不感兴趣,她也就此觉得没趣了。斯佳丽再三尽力猜想他们拒绝她的原因。只能得出一个合理的结论,就是尽管他们表面上对她那么和善亲热,可是他们并不想跟她过于亲近,他们不是真心爱她的。现在她又觉得孤独了,甚至跟他们,或跟科拉姆在一起的时候,也是孤独的。她相信科拉姆是她的朋友,但是他跟她说过他们不会来。他了解他们,因为他是他们一路人。
她的背脊整天酸痛。腿也痛,脚和脚踝肿到连走路都会痛。不怀这一胎就好了。都是胎儿害她不舒服,也害她一时冲动买下巴利哈拉。
如今她还得忍受六至六个半星期。
假使我还有力气的话,我就会大哭大叫,她心灰意冷地想着。但她还是勉力向科拉姆露出一丝微笑。
他好像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说什么才好。唉!我爱莫能助,无话可说了。
有人敲临街的大门。“我去看看。”科拉姆说。好啊!居然用这招免遁。
他抱了一袋东西回来,脸上装出笑容。“是杂货店的弗拉纳根太太,她送来你替奶奶订购的烟草。我替你带过去吧。”
“不必,”斯佳丽撑起身子。“是她交代我买的,这是她唯一的要求。
你去套马,扶我上马车。我要自己带过去给她。”
“我跟你一块去。”
“科拉姆,车座让我一个人坐都不够,怎挤得下你。请你去替我牵马车来,扶我上去。”
可是我怎样才能下车呢?只有天知道。
被斯佳丽暗地里称为“阴阳怪气的肖恩”陪老奶奶在家。他扶她下车后,又伸手要搀她走进小屋。
“不必了,”她佯装快乐地说“我自己会走。”肖恩总把她搞得神经紧张。失意令斯佳丽紧张,而肖恩正是奥哈拉家最失意的人。他是帕特里克的第三个儿子,帕特里克的大儿子早死了,杰米又跑到特里姆工作,不种田,所以当帕特里克于一八六一年去世时,肖恩就顺理成章继承了农田。那时他“只有”三十二岁,而这“只有”成为他逃避种种麻烦的借口。他把每件事情搞砸了不说,有一次还差点丢掉农地租约。
身为长子的丹尼尔,把弟弟帕特里克的儿子接到家里同自己的儿子一起祝他当时年纪虽已六十七,却宁可相信自己,也不愿信任肖恩或他自己的儿子——也是“只有”三十二岁的西默斯。他与弟弟帕特里克并肩耕作了一辈子,如今帕特里克去世了,他无法眼睁睁坐视多年心血付诸东流,才决定让肖恩出去。
肖恩走了。但没走多远。现在他已跟老奶奶住了十二年,让老人家照顾他。肖恩也不肯替丹尼尔干庄稼活。斯佳丽一看到他就觉得有气,赶快挪动那双光裸的肿脚,避开他。
“杰拉尔德的小姑娘!”老奶奶说。“很高兴看到你啊!小斯佳丽。”
斯佳丽信赖她。她一向信赖老奶奶。“我为你带烟草来,奶奶。”她怀着真诚的喜悦说。
“好哇。陪我抽一筒怎么样?”
“不了,谢谢,奶奶。我还不是那么爱尔兰化。”
“啊!那太不像话了。咳,我一生下来,上天就把我塑造成爱尔兰人。那么替我装一筒烟吧!”
小屋内安静得只听到老奶奶咂吧咂吧抽着烟斗的声音。斯佳丽把脚跷上板凳,闭上眼睛。安静是舒解身心的一帖良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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