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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瞻基大怒,这不是明目张胆要贿赂吗张泉道“谁要贿赂了”
“不是他们吗”
张泉悠悠道“咱们是自行把钱扔到堤上,人家捡到的,算什么贿赂”朱瞻基还没听过这么掩耳盗铃的事,气得面色红涨,憋了半天才恨恨道“舅舅你还说漕河好,平白多了这许多吸血肉的蠹虫。”
“岂可有以噎死者,欲禁天下之食啊。”张泉淡淡抛出吕氏春秋里的一句,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迁都废漕这些话题,在朝中争论了很久,没必要在这个微妙的时间段拿出来说。
他们有一搭无一搭说着话,这条海落船随着上涨的水位,在低槽里稳稳地上浮着。看在乘船人的眼里,就好像前方的高槽坝体在缓慢下降似的。
朱瞻基注意到,在满是青苔的坝体中部,竖直排列着一串凸出的石鼋头,鼋头雕工粗糙,旁边用白漆涂着“二丈三尺”“二丈四尺”之类的字样。这些鼋头标记的是船槽的深度,从槽底开始,每隔一尺放一个,一直排到槽顶。
此时在海落船的船头,远远伸出一根脆直竹竿,竿头是个扇状薄木板,正好对准了那一串鼋头。随着船身上浮,那竹竿便自下至上,让竿头拍过一个个鼋头这叫作“问鼋”。这样一来,竹竿拍到哪个鼋头,再减去船身高度,即是船底的深度。
通过这个办法,船主能直观地判断船只是否能顺利过坝,并及时通知闸口调整放水量。
朱瞻基左右无事,便饶有兴趣地数着。这条海落船的竹竿,已稳稳问过了三丈六尺的鼋头。根据张泉之前签的船载重牌票,只要能问到四丈三尺,吃水便足以顺利过坝。这个设计巧妙直观,真是尽得天工之妙。
张泉在一旁道“这阁上闸的设计,乃是出自我一位好友之手,他可真是个营建天才。”
“哦朝中还有这等人才,是在工部任职吗”
张泉笑了笑“他啊,是在内宫监里供职。”这可大出朱瞻基的意料“居然是个宦官,叫什么名字”张泉道“他叫作阮安。不过殿下你肯定不知道他,他这种人,只喜好实体达用之学,在宫中是混不出头的。”
朱瞻基叹道“没想到还隐藏着这等人才,有机会一定得见识一下。”
两人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水闸依旧在哗哗放着水,海落船从各个部位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让人忍不住要担心会不会散架。所幸这种事并没生,水面托着这条有些破旧的大船,平稳地往上抬升。从这里回望南边,地面建筑越变越小,视野却越开阔,真有种“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朱瞻基突然有些理解舅舅了,这条河上的一切,确实是有着别样的魅力。可是,他很快就现有些不对劲当竹竿问到四丈整的鼋头时,水位上涨的趋势停了下来,远处哗哗的放水声也随之变小。
“怎么回事”
朱瞻基觉得奇怪。这条船离安全的吃水距离,明明还差三尺,不该在这里停下呀张泉也现了这个异状,却没流露任何惊慌,一双鹰隼般的锐眼扫向放水闸区。
只见那一十六个闸口的闸板,无一例外都落了回去,摇辘也收折起来,再无一条白龙入水。那些光着膀子的闸棍们,都懒散地倚靠着槽边,神态像是在看热闹。
“怎么钱没给够”
朱瞻基以为他们打算半路讹钱。张泉沉声道“也该出来了。”说罢伸出长臂,朝着左边闸口的一处望台指去。
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锦袍胖子。看他气喘吁吁,应该是刚刚登上来不久,正朝这边挥手。朱瞻基的怒意,腾地在胸中炸裂开来。
那胖子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堂弟、汉王的第五个儿子、狻猊公子朱瞻域。
朱瞻域远远看到自己这位皇兄站在甲板上,脸上的肉欢喜得一颤一颤的。他拊掌笑道“皇兄,你可让我找得好苦哇。”
朱瞻域真心觉得自己很委屈。他从白莲教手里拿回指挥权之后,精心在临清安排了一个盛大的欢迎仪式,可是折腾了半天,差点捉到一个于谦,太子却离奇地销声匿迹。他又赶到德州,布下一个更精密的网络,可还是一无所获。直到眼线从济南来飞鸽传书,朱瞻域才知道,原来太子竟绕路去了济南,并摆脱了几支追兵,之后才直奔德州而去。
虽然他不知太子为何要去济南,可无论如何,总算回到正路上了。可惜的是,朱瞻域赶回德州之时,那条船已出北上了。可怜他一个大胖子,不得不快马加鞭,日夜兼程,把一大半手下甩在后面,这才勉强赶在阁上闸遇到太子。
这份辛苦,无论如何得跟皇兄说说才是。
狻猊公子擦了擦汗,抬起右手,四指着地,中指伸直,活像一只乌龟。然后他左手锦扇一拍,哈哈笑着说了四个字。朱瞻基与朱瞻域隔得很远,听不见声音,可一看那手势,如何不明白这是在说“瓮中捉鳖”。
那些闸棍显然是收了狻猊公子的银钱,停了水龙。剩下的三尺高度,足以让滚坝变成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峰。如今海落船在船槽里进退不能,只消困上半个时辰,朱瞻域的手下便会全数赶到,届时就是真正的瓮中捉鳖了。
太子虽然愤怒不已,可也不得不佩服自己这个堂弟的应变能力。他只身一人赶到阁上,转瞬间便想出这种拦截手段,一人生生困住了一整条船。
“怎么办”朱瞻基有些焦虑地对张泉道,“要不趁他的手下还没赶到,我向阁上闸司的官员亮明身份,逼他们重新放水”
“不必殿下亲自犯险。”张泉低声道,“您先回房间去,这里有我应付。”
“不行回去我怎么安心你要怎么做我看着”
张泉知道太子犟起来,很难听劝,便叮嘱道“等一下我自有安排,但殿下你可得扶紧了。”太子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见张泉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也便没多问。于谦从远处跑过来,把太子拽到一根长橹前。
张泉一边朝船头走去,一边厉声喝道“全船注意,听我号令”船上的水手似乎早有准备,一半人跑到甲板上来,围住那一堆堆篷布盖住的货物,另外一半人则开始操帆摇橹。
这条船从德州离开的时候,甲板上就堆着好多东西,可一直没掀开来看。太子隐隐觉得,这应该是张泉预先安排的手段,可怎么也猜不出是什么。
“你们两个,也抓好,一会儿可谁也管不得”张泉严厉地对吴定缘与昨叶何喝道。他们两人也乖乖站到太子身旁,一起握住长橹。
远处的朱瞻域坐在望台上,饶有兴趣地看着甲板上的忙碌。他不明白,都落到这个境地了,还有什么可忙碌的,难道他们要强行过坝吗可这不是一寸两寸的差距,而是三尺的落差强行过坝等于头撞南墙,逃不掉的。
他看看日头,默算了下时辰,那些手下应该也快赶到了。这阁上闸,想来就是皇兄命殒之地。接下来,赶紧先向父王报喜。只要他一登基,世子之位不对,太子之位未必没有机会。
可朱瞻域刚刚开始畅想,却见张泉高高站在船头,看向这边,唇边露出一丝讥讽。
他早预料到了我的手段朱瞻域眼皮一跳。
这时海落船甲板上的那一块块篷布,已经被水手拽开,露出里面货物的真容那是大青砖,是临清窑烧制的大块青砖。它们足有数千块之多,码成了整整齐齐的十几大堆。
永乐皇帝修建京城的时候,需要大量青砖,其中大部分产量皆来自临清砖窑。一直到现在,青砖仍是临清运往京城的大宗。每条船都会带上那么几方,再寻常不过。
可这又有什么用难不成要在船上垒一道城墙不成朱瞻基和朱瞻域的心中,生出了同一个疑问。
而几乎就在同一时间,他们也得到了解答。
张泉舌绽春雷,吐出一个字“倒”水手们立刻开始动作起来。
原来在这些砖堆的底下,多垫了一层篷布。水手们俯身一起去拽底篷的边缘,拖着整个砖堆开始移动。当篷布靠近船舷边缘时,水手们用力一抖,整个砖堆便齐齐倾翻到了船外,出噼里啪啦的落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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