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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殿门上进入,这地方不知什么缘故,总有一种腐朽的味道,仪王不自觉掖了掖鼻子,对迎上前的黄门令道:“我府里有一盒没开封的藏春香,回头派个人去府里取,各处都点上一支,祛祛这霉味。”
黄门令听罢讪笑了下,“年前从后面阁子里搬了旧时宫人的存档,那些册子都发霉了,堆了西边半间屋子,这才气味不雅,请殿下见谅。”
仪王调开视线,在一旁的圈椅里坐了下来,“年三十那件案子,薛令查得怎么样了?官家吩咐尽快结案,毕竟当着邶国使节的面呢,发生这种事,把上国的脸都丢光了。”
黄门令吮唇道:“臣将那个宫人生前的一应都查访了一遍,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当日可有反常的举动,都问得明明白白,倒也没有什么可疑的,唯有一点,腊八那日豫章郡王入禁中,曾与她私下说过几句话……”
黄门令正斟酌用词的时候,忽然见仪王站了起来,猛不丁的一个动作,把他唬了一跳。
仪王含笑朝门上拱了拱手,“你来迟了,晚上罚酒三杯。”
进门的李宣凛歉疚地回了一礼,“官家打算扩充控鹤司,把这差事交给了我。我今早去了司内衙门,实在分身乏术,晚来了半步,晚上认罚就是了,届时与殿下不醉不归。”
仪王听他说控鹤司,眼底轻轻飘过一丝动容,旋即道:“官家竟将这样的重任交给了你,可见你在官家心中是中流砥柱,官家十分信任你。”
所谓的控鹤司,原本是东宫禁军,东宫又称鹤禁,控鹤司由此得名。
如今的政局是这样,官家未立太子,东宫也一直空着,这回忽然要筹备控鹤司,不免让人怀疑,官家可是要采纳宰相的谏言,打算册立太子了。
太子,多美好的字眼,皇子之中谁人不向往,只是有人势在必得,有人藏得更深罢了,若说有谁不稀罕这个位置,才是天大的笑话。如今官家把建立控鹤司托付了李宣凛,一切在他预料之中,极好!
虚与委蛇一番,李宣凛转头询问黄门令进展,黄门令将刚才的话又复述了一遍,末了为难道:“事关豫章郡王,查到这里,就不便再深挖了。我本想请殿下和公爷示下,看看这案子应当如何侦办,恰好今日二位来了,就请拿个主意吧,是继续查,还是到此为止,寻个由头,把案子结了。”
仪王看向李宣凛,似乎也如黄门令一样为难,“事关大哥,这案子倒果真有些棘手了。若是继续查,恐怕会伤了大哥体面,若就此结案,官家面前只怕不好交代……俞白,你的意思呢?”
李宣凛笑了笑,“我不过是协助殿下,案子应当了结还是继续,要听殿下的意思。但依我之见,这事闹得很大,且坠楼的内人是贺观察的女儿,倘或这件事没个交代,贺观察当朝上书,就愈发不好办了。”
仪王蹙起的眉宇慢慢展开了,颔首道:“你说得对,虽要顾全大哥,也不能让贺观察夫妇含冤。官家礼重臣僚,岂能为了皇子威仪,就让一条人命不了了之。再说大哥未必与这件事有牵扯,我们在这里为难,却是杞人忧天了。”
李宣凛说是,心里明白,这样的安排才合乎仪王的心意。
仪王转头吩咐黄门令:“我和公爷的意思,薛令都听明白了吗?继续查,不便直问大哥,就绕开他,或是从身边的人着手也无不可。”
黄门令有了主心骨,就知道接下去应当怎么做了,拱手道了声是,“只要没避讳,案子不难查,再给臣五日,五日之后,臣一定还贺内人公道。”
仪王说好,案子谈完了,就该论论私交了。他轻轻探手引李宣凛,一面迈出门槛,一面笑着说:“你还记得小时候那个骑马就哭的向子意吗?如今他在邓州做团练,这几日回京过年,我把他也邀上了。咱们不像少时了,长大后各有各的前程,好不容易能聚上一聚,且喝一杯吧,年关一过又要各奔东西,再想碰头,大约又是多年之后了。”
李宣凛道好,“当初蒙殿下不弃,让我跟着大家一同练骑射。”
他的出身并不好,父辈不能袭爵,他也不是正室夫人所出。原本他上面还有一位兄长,但这位兄长十三岁那年夭折了,他才记在嫡母唐夫人名下。唐夫人待他不亲厚,甚至对他破口大骂,说该死的人是他。父亲雌懦惧内,生母敢怒不敢言,他那时便立誓要闯出一片天地来,因此愤然离京,投奔在四镇节度使易云天门下。
一晃多年,再想当初,也不过轻描淡写。李氏宗亲再不济也能入禁军任职,因此上京有专门的马场供他们练习,仪王对于他,从来算不得照拂。
随口的客套话都是场面上应酬,一个说得真切,一个也敢领受,亲兄热弟般并肩走出了内衙。
仪王望着笔直的甬道,终于将话题引到了明妆身上,“今日一早,易娘子来我府里探望,真叫我受宠若惊。那日在梅园,我就对她一见倾心,那时五郎也青眼她,倒弄得我缩手缩脚,不敢造次了。”
边说边瞥了一旁的李宣凛一眼,果然见他微微怔愣了下,仪王笑起来,“怎么?很让你意外么?”
李宣凛敛了敛神,解嘲道:“出生入死未让我意外,这件事倒确实出乎预料。以殿下的爵位,上京什么样的贵女不能作配,为什么偏看中她呢?”
这就是明知故问了,看中她,就是看中了她背后的陕州军。
不过话要说得委婉些,急吼吼样子不好看,仪王道:“上京贵女虽多,却没有一个像她一样。你不觉得她不容易吗?小小年纪要支撑家业,据说易家的族亲还在打她的主意,我懂她怜她,也实心的爱慕她,毕竟这盛世容华难得一见,你我都是男人,说不重色,太虚伪了。再者,咱们交好,你又礼重易公,日后你要回安西四镇,有我照顾她,你也好放心。”
话很漂亮,但难掩用心,都是宦海沉浮的人,谁能窥不出其中用意呢。
李宣凛笑了笑,负手道:“确实,易公对我恩重如山,他的遗孤,我应当多加照应。”略顿一下又问,“那么殿下是打算提亲了吗?易娘子怎么说?”
交易做得很爽快,但不能说真话,仪王道:“早前她对我不假辞色,今日态度方好一些,我是想提亲,又怕她觉得我唐突……再过几日吧,多来往几回,等她点头了再提亲,也不至于落个威逼的罪名。”
李宣凛颔首,没有再说话。前面就是左银台门了,出了那道门,外面来往的内侍宫人多了,不便多说什么。待出了东华门,各自的车辇在护城河对岸等着,到了车前拱手作别,仪王道:“酉时,潘楼,可别再迟了。”
李宣凛道好,比手送他先上车,目送他走远,方回身登上了自己的车辇。
驾车的七斗仰头问:“公子,咱们是回家,还是去旁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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