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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早饭,老刀依旧像往常那样,离开饭桌,然后不急不缓地踱到前屋自己的房间,坐到那把枣木椅上,倒上一杯茶,点上一支烟。68可刚吸了两口烟,茶还没来得及喝,便坐不住了,起身出了门。
这可是一反常态。以往,老刀饭后的这支烟,总是慢慢地吸,那茶也是半天一小口半天一小口细细地品,即使遇到棘手的事,也是“雷打不动”。乍一看,老刀是在慢吸细品中悠然地享受着嗜好带给他的乐趣;其实,更多的时候,他品的不是烟,也不是茶,而是人和事。他在“慢吸细品”中或剖析人心,或预测事态,或谋划运筹老刀曾得意地对手下的人说“慢吸烟,细品茶,轻重缓急全拿下。”
老刀本已打定主意,去东南洼“平田整地”现场。“主帅亲自出马”先在工地上亮个相,让那些大大小小的部下睁大眼睛看着,心里长个记性“看来,老主任一大早在会上讲的那番话,还真不是空口警告,要是哪一个耳聋眼瞎的撞刀口上了,那可是在劫难逃了。乖乖,还真得当心点,切不可大意疏忽或麻木懈怠了。”其实,老刀的真正原因,是想消磨掉“整个半天”这难耐又难熬的比以往任何一个“半天”都漫长得太多的时光。
然而,当老刀踏上庄头那条南北土公路时,自己的两只脚竟“不由自主”了。他心一横“也罢先去大队部,然后再去东南洼。”不过,他还是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只能看一眼,至多看两眼,说几句话,万不可久留不论是两只眼还是两条腿。越是情急之下,越要沉得住,耐得住,熬得住,守得住,这才是大人物干大事之大气度。相反,谋划好久的好戏即将上演了,这一刻万一乱了方寸,乱了手脚,露出什么蛛丝马迹天机是万万不可泄露的啊”
大队部里,柳梅和大队会计韩月梅还有一个叫小兰的姑娘,正在紧张而有序地忙碌着。
老刀走进大队部宽大的院门,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咳了一声。韩月梅一听是老主任,便扭过身探出头跟他打招呼“老主任,您来了,正好给我们具体指示指示,要不然,怕瞎忙一气,忙不到点子上。”
梅子一听是“老主任”,神经忽地绷紧了,胸口儿扑通扑通地跳,整个身子不由得哆嗦起来。待老刀走近了,小兰喊了一声“老主任”。梅子似乎也跟着小声地喊了一句“老主任”,又似乎没有喊。究竟是喊了还是根本就没有开口,她实在想不清了。
梅子自亲眼目睹“批斗王大炮”那一幕幕几乎不敢睁眼的血淋淋的现实之后,在那“吓死我啦”的惊恐印记里,便深深烙下了血人似的王大炮的身影和凶狠甚至残忍的老主任的狰狞面目。每当远远地看见老主任的影子甚至只要听到“老主任”这三个字时,梅子的身心便神经质似地缩紧了。梅子偶尔会想起第一次跟自己面对面站着的那个“老主任”,觉得不论是眯了眼笑着的模样还是说话的语气,都像是一位善解人意的慈父。可批斗会上的“老主任”天啦,怎么就相差那么大呢简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老刀走进办公室,似乎并没有在梅子身上特别留意什么,只是随意地看了看她们三人劳动的初步成果。其实,老刀刚进院门时,便已把“没一点印象”却不知被他“看”了多少遍,“摸”了多少次,“亲”了多少回的“小精灵”,捕捉到那两只眯成一条线的贼眼里了。
韩月梅把批判专栏的初步设计向老刀作了汇报,老刀听了连连点头,边点头边看着梅子刚画好的“打倒牛鬼蛇神”的大幅漫画,笑着说“这幅漫画画得不错,跟公社专栏里的不相上下,好,好,好”老刀嘴里说着“好”,心里更叫着“好”那笑眯着的细眼儿到底管束不住,还是溜到梅子那不知是怯还是羞而瞬间红透了似的“好”脸蛋上了
接着,老刀对她们三个人作了简短而明确的指示“先把专栏的框架搭起来,上午一定要完成。形势喜人又逼人那。”接着又强调了一句“月梅,什么时候完成,什么时候回家吃午饭。”老刀说完,想走开却又抬不起腿。
忽然电话铃响了,韩月梅接了电话,对老刀说“老主任,公社田副主任叫你马上去公社”
老刀嘴上应着,心里在说“小乖乖要不是这个电话催着,自己一时还真就挪不开步子了哩”
老刀骑上韩月梅的自行车,上了路。老刀忽然想起自己疏忽的一个重要环节,忙跳下车,气恼地拎转车头,自己埋怨起自己“他奶奶的,这脑子一走神,就乱了套路。”
老刀返回大队部,扶着车子站在门口对柳梅三人吩咐“月梅,小兰你们两个人,下午一定要到工地上去,把红旗、标语、横幅什么的搞起来,晚上和社员们一起收工。你们主要负责监督,防止阶级敌人或坏分子搞破坏。柳梅下午在家写几份批判稿子,充实一下批判专栏的内容,都记住了吗”
梅子觉得今天的“老主任”又像第一次面对面站着的那个“老主任”了,说话和声柔语的,即使在下达任务,也能听得出来他是笑着说的。梅子那紧张的心绪渐渐地放松了许多。
老刀在去公社的路上,一边走一边想“嘿嘿,小乖乖第一次见了我是羞;这一回像是怕我了。怕得好,好她怎么会怕我呢莫非她看出什么了不会,绝对不会。那一次为她娘请假,这一次这么面对面的总共两次,而且每一次见了我,她总是垂头低眼的。那一定是批斗王大炮触及了那如同她身子一样娇嫩可人的小魂儿了,嘻嘻,果然不出我所料现在想想,触及灵魂那步棋,确实是关键性的一步走对了,太对了”
老刀从公社回到家吃完午饭,敞着怀,双手背后,踏着沉稳的步子,登上一座高高的土堆顶,四下观望着从四面八方赶往东南洼的散杂人群。
上午,各生产队队长去工地抓了阉,然后认领了各自施工的地段。午饭后,各队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推着车,扛着锹,拿着扁担,拎着布兜儿从各个方向66续续赶往东南洼。男人们有说的,有笑的;女人们有骂的,有叫的;孩子们有哭的,有闹的
村庄里的老狗小狗们,也“汪汪汪汪”地闹嚷起来,像是对着路上的男女老少质疑,又像是相互间七嘴八舌地探讨着对人类的困惑。
老刀看着渐渐汇聚到一起的人群,觉得虽不是千军万马浩浩荡荡的阵容,但着实操弄出男女老少齐上阵的玄虚声势。他心阴面阳地咧开嘴笑了。
在这支正行进着的“平田整地”大军中,有二十来岁的孙子用小车推着白苍苍的奶奶;有年轻的小媳妇,左手拉着小儿右手搀着小女这些年迈的老人和能走动能端碗的小儿女其中一个,小手里捧着个跌了瓷的破旧小铁鉢子,他们不是背井离乡去逃荒讨饭的穷困乞丐,而是去东南洼搬土填泥“平田整地”的政治典型,更是被别有用心的权势者推进人生泽地的受害人。这些老人都是老实本分的庄户人,且大多胆小怕事,宁愿跟自己为难,也不敢跟老刀较一丝儿劲的。
那极个别着实有点头痛脑热的年轻女人,倚仗与生产队长的微妙关系,突然“卧床不起”了,即使胆子大一些,也只能在房间里走动走动,不敢出半声大气,更不敢溜出门来的那门一定让自家的人在外面反锁结实而不会有丝毫的疏忽。
待四方人群渐渐远去,老刀走下土堆,向大队部走去。快到大队部时,莫二狗从后边追了上来。他哈着腰给老刀敬上一支烟,又恭敬地点了火,边走边说着话。
大队部的墙根下,八个“黑五类”分子,早已一字儿排开,或蹲或坐,绝没有一个人敢昂着头,仰着脸的。彼此相隔一段距离,相互不吱一声以避“串通”嫌疑。其中后“加入”的自然是王大炮了,他也和同类一样,蹲在墙根,把脑袋夹进自家的裆里这既是命令,也是一种习惯性的姿势了。老地主钱宝贵大概是年岁大了,中午的日头将他枯枝似的干瘦身躯暖得疲软了,他居然勾着头不知不觉地呼噜了起来。相邻的左右两个“分子”,虽然心里为他捏着一把汗,但绝不敢作任何暗示和提醒,他们在相互监督着呢。以至于莫二狗和老刀走近时,他还浑然不知。这两位主宰他们命运的领导,越听越觉着那高一声低一声的鼾声,分明是对他们权威的蔑视和嘲笑,孰可忍孰不可忍莫二狗抢先几步,对着老地主的腰,飞起一脚,“哎哟”一声,老地主像一包烂棉花似的,轻软软地瘫倒在地。他侧过头斜眼一看,见是莫二狗后边还站着老刀,顿时,那老魂儿似粘着黄豆般的汗珠子“唰”地从躯体上滚落了下来。他艰难却坚韧地挣扎起来,趴跪在莫二狗脚下,半秃的脑袋“咚咚”地磕着地面,嘴里含混不清地连连乞罪“我有罪,我该死”
老刀对莫二狗说“看到了吧,阶级斗争不抓就是不行,不但要抓,还要狠抓”
大队部办公室的东侧,站着六个“黑五类”家属。她们虽不挂牌子,不戴高帽,也没有被押上主席台批斗,但说不准哪一天的哪一时刻,或许是明天早上,或许是后天下午,她们中的某一个就会像王大炮那样,忽然就成为“专政”的对象,被押到“黑五类”的队列中,身不由己地接受肉体和精神上的折磨。因此,她们在战战兢兢地过着日子,提心吊胆地度着时光。每到阳历5号、15号、2o号、25号她们必须和黑五类一起,准时大多提前到大队部汇报生活,反省思想,接受改造。
刚才的那一幕,使她们的心揪得更紧了。
老刀边和莫二狗说着话,边扭过头,往那家属堆里“盯”了一眼,他在特意留心一个人
老刀对莫二狗作了指示“你把他们每个人的交待,一字不漏地给我记下来。记着,不等我回来,一个也不能放走,我要对他们训话。”老刀说着,往那边的家属们噘噘嘴“特别是那些家属,你给我看严实了,一个也不准提早溜了。”
老刀走出大队部,在周围的庄子里小转了一圈,然后便急不可耐地踏进了柳庄的地界。请牢记收藏,&1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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