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尿湿床单这件事,当然不能跟安晴说。只怪那天晚上太冷,他实在是不太想起床,迷迷糊糊就尿在了床上。奇怪的是,有一天他拉肚子,放个屁弄脏了裤子,她反而没说什么。
“你别……别惹她。”他只好这么跟安晴说。
“我没惹她啊。”安晴委屈地说道,“我在房间里待着,她推门进去看到我,问我是来干吗的,我跟她解释了一下,她让我最好离开。”
“她让你离开?”宋长乐生气了,“为什么?”
“你都不知道,我又怎么会知道?”安晴叹了口气说,“可能她觉得我对你有什么企图吧。是不是你家里面藏了什么好东西,她以为我想占为己有?老实说,如果你家中有什么不能碰的地方,一定要跟我说清楚啊,
不然梅姨会更加误会我。”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宋长乐急着说。
“真的没有吗?”安晴问道,“我听邻居说,你爸爸不仅是个很了不起的大学教授,还是个收藏家,他不会藏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在家里吧。我怕我不知道,万一给弄坏了,那不是……”
“没有没有。”宋长乐抢着说道,“我爸爸把东西都送走了,一件都没有留的。”
安晴继续审视着他,就像分辨他是不是在说谎,终于长吁一口气道:“那我就放心了。长乐,晚上的时候,我能不能到你家书房去看看书?”
宋长乐本来要邀请她一起看动画片,听她这么说,有些失落,但仍然很大方地说:“当然可以,我家里的一切,你都可以随便使用。”
“那可不行,我是房客,你和梅姨才是主人啊。我得乖一点,不然她再说我,我可就没脸再住下去了。我自己倒无所谓,可是我女儿不懂事,不晓得会不会惹她不高兴呢。”安晴的眉头拧在一起,忧心忡忡地往楼上走去。
梅姨热好的饭菜就放在桌子上,安晴说她吃不下,宋长乐便也觉得索然无味。
太平山公墓的入口处,写着两个白底黑字“绻境”。
“绻”字应当是“倦”的通假,但梅玲倒觉得“绻”有种无端的妙处,更加匹配公墓中蜂飞蝶舞的缱绻意趣,“倦”字太落寞了,太消沉了。这一番通假,倒真能把生死之间那条界限给模糊掉。
梅玲坐在丈夫的坟前,看南面的海。这个墓地对着海,可谓是绻境中人最大的福祉。墓碑上有穆光的照片,照片旁边还有一小块空白,梅玲知道,那是留用镶嵌她的照片的。有一天她死了,墓碑上还会刻上她的名字。两个名字,正对着海,两个疲倦的魂魄,枕着潮音入睡,那也挺好的。
风吹过来,吹得周遭大片棕榈树沙沙作响。并非清明的下午,墓地里
人烟寥寥。
她已经很久没坐在这里,自由地坐到想离开的时候。说“很久”,大概也不算准确,丈夫穆光去世也只有四年左右。前两年,她总是偷偷地来去,儿子穆方进问她去了哪里,她总是说自己去了公园,或者老年大学。她说她在学绘画书法、弹琴下棋,其实是什么也没做,就是来太平山荒废时光。
但是后两年,她没有像前两年那样安逸而忧伤,因为有份工作找到了她。
这一次暌违两年的宁静,被一个陌生的年轻人打破。
在她缓缓爬上山破,在鳞次栉比的墓碑间穿梭而过,抵达穆光的坟冢,坐下来休息五分钟之后,那个年轻人就手捧着黄色的雏菊出现了。
年轻人看到了梅玲,也是很诧异的样子:“您……是师母吧?”
“你是穆光的学生?”梅玲有些难以置信,从面相上来看,这个学生跟她丈夫所带的最后一批学生相比,显然是过于稚嫩了一些。
“我一直把穆先生当成老师,但是他可能不太记得有我这样的学生。”年轻人模棱两可地说,像是有什么羞于启齿的原因。
梅玲依然觉得奇怪,但也不好追根问底,只好微微笑道:“穆光那个人,就是太好为人师了。”
“他是热心肠。”年轻人把鲜花放在墓碑前,鞠了三躬,对梅玲说,“这里环境真好。”
“是啊。”梅玲有些不自在。她一向不太爱和陌生人打交道,就算和熟人之间话也很少,这容易给人留下自命清高的印象。不过这一次,她的不自在倒不是因为这个人的陌生,而是因为他的眼光。他像是在打量她、审视她。
“阿姨,您过得好吗?”年轻人忽然问。
“挺好的。”
“假如您在生活上有什么困难,请一定告诉我,我一定竭尽所能……”
梅玲在他的表情中知道他语意未尽,回应道:“没什么困难,为什么会这么问?”
年轻人垂下眼睑说道:“我前几天路过了清水町,看见有个人在帮人打扫卫生,好像……”
“没错,就是我。”梅玲说。
她明白了,他认出她就是在清水町给人打扫卫生洗晒衣服的那个劳动妇女,于是以为她要靠做家政服务才能养活自己。年轻人的眼力和记性就是好,她可一点都不记得在清水
町遇见过他。
“不是你想的那样。”她说。
这件事一定要解释清楚,不解释又难免会让误会加深,传出去的话,弄得一大批人来嘘寒问暖,可就不是一般的口舌之劳了。
她的丈夫穆光是仙踪大学教授,有个同事叫宋之河。两人其实并没有深交,在学术上还有分歧,经常陷入口争笔战。穆光宽厚豁达,只求不了了之,宋之河伶牙俐齿长于机锋,考虑问题环环相扣,难免言语尖刻。几番较量下来穆光常常吃亏,除了回家跟妻子抱怨两句,倒也不会处心积虑去还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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