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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又是东方!”乔叹道。
可是金盯着他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她恐怕是来找你的?”
“不会,不会。我不认识东方女人。”乔用力摇头。
“你却到过她的国家。”
“不可能。”
乔低下头寻思:金是不是指自己这些年的阅读呢?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倒的确去过了东方的国家,可以说,他对东方的故事情有独钟。当他将所有的故事连成一个网络时,中心广场上便出现了和服和牡丹花。那时,在繁忙的销售工作中,他还能轻易地进入到自己的故事里头,似乎大半就因为那些和服和牡丹花。在日常生活里,他从来不认识来自东方的女人,而以他保守的性格,他也不会对陌生的女人产生性妄想。可是到了故事里头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他不止一次地对身着和服的少女和妇人产生过强烈的冲动。
但是金是如何知道这个的呢?或许他同他以前真的见过面?乔以前不可能料到在国内会有人在同他虚构同一个故事。据他观察,文森特和里根是知道世界的双重性的,但他们好像无法完全进入他的故事。他同他们的日常接触太多了,不可能完全敞开内心。除了工作上的朋友,乔并没有别的类型的朋友。这时乔又想到了马丽亚。近些年来,马丽亚也在虚构自己的世界,马丽亚和乔是平行发展的。但偶尔,乔感到自己在她的掌握之中,那种瞬间会令他产生沮丧感。这个金,这个乔的长期客户,他过的是一种很难解释的生活,他无羁无绊,早就构造了自己那错综复杂的世界。乔一来到这里,就感到自己在自投罗网。然而他心甘情愿。这才是他自己的故事啊,难道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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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场主金(7)
厨房里传来窃窃私语,金说是那女人在对厨师说话,已经说了好久了,她们之间有交流的愿望。那么厨师也说话?乔问道。不,厨师不说,就那女人一个人说,她有说的欲望,厨师有听的欲望。金说这句话时,他俩走进了餐室。他们吃饭时金告诉乔说,女人们在厨房里吃。乔感到很遗憾,他希望那女人露一下面,他就可以知道她是否穿和服。而现在,他不好意思向金打听。
“落冰雹的时候,她正在路上,她的吉普车抛锚了。后来她自己设法修好了车。真是个了不起的女人!东方女人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女人。”
“她的目的是什么呢?”
“来看看我的草场。说不定还想骑那匹豹子呢。我从未见过她,这次也没有,因为她蒙在黑布里头。你没想到吧?”
金说这话时显得有点心神不定,整个表情呆板起来。这时厨房里发出一阵大响,他惊跳起来,脸变得惨白。
厨师探了探头,然后进来了。她是来收拾餐具的,她走起路来有点摇摇晃晃的。乔以为她要来收碗碟,可是她站在桌旁不动,两眼发直。过了一会儿,她就挨着桌子慢慢倒下去了。乔想过去扶她起来,金拉住了他,说:“不要动她,她的精神受到了很大的冲击。让她自己恢复。”
“实际上,我和她是老乡,我的村子和她的村子只相隔一公里路,每次风暴起来时,我和她都有点伤感,但是我们俩都是那种决计永不回头的人。她是丢下她患了绝症的父亲跑到这个国家来的;而我,随父母来这里后就再没有回去看过。我宁愿爬上山顶,站在冰雪里头眺望我的家乡。昨天来的女人对她说,她是她的继母,是根据她父亲的遗愿找到这个牧场来的。一开始我认为她在撒谎,因为厨娘的父亲一定早就去世了,即使没有患绝症也不可能活这么久。而这个裹在黑布里头的女人,从她露出的手和脚来看,年纪并不老,怎么可能是她的继母呢?然后,我没有预计到的事发生了。这个女人站在那里对厨娘说话,她说出了一切,所有的细节,厨娘两眼泪汪汪……啊,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离奇的事呢?总之,昨天到今天,对于这个房子里面的两位长住者都是很奇怪的体验,因为通过这个女子,我们又同我们甩在身后的过去相遇了。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金的脸上恢复了血色,双手也不发抖了,他似乎打定了某个主意。
“那么,她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呢?”乔问道。
“她?她是个索债者。她已经走了。我这个家从此被她带入黑暗。”
他们离开餐厅时,厨师还躺在地上。金说女人带走了厨师的魂魄,真难以想像厨师今后漫长的日子该如何过。不过也不用过于担心,因为他又从外地订了很多盆花种子,现在的温室要扩大,光是这些个花就够她劳作的了,没有多少时间来回忆往事。再说气候也在变化,风暴越刮越频繁了。他这样一说,乔的脑子里就出现那些带蛀虫的盆花种子,立刻就觉得脖子上痒痒的,浑身的皮肤都不舒服。
金终于领乔参观他的草场了。当他们躺在草地上,看着那些鹰在空中滑翔之际,金又露出他血红的牙龈,做出猛兽的表情。
“你的那些羊在哪里?”
“啊!”他如梦初醒似的回答,“你还没明白吗?它们在我的梦里。”
“原来这样。”乔有些失望。
后来他们开着老破车走走停停的,草场可真够大,几乎没有边界,草原也不过如此。从远处看,金的家所在的那座大山显得十分怪异,孤孤单单地从地上突起,周围全是草地。乔看来看去的,始终没发现河流。莫非山顶的那些积雪从来不化?看着这寂寞的独峰,乔的眼神就有些迷离。几十年以前,金的全家移民到这个国家来。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况呢?金说他没有牛羊,也没有工人,那么他为什么要定做那么多的工作服呢?也许金的父母是很有钱的人,所以他才能把家安在这种怪地方?照金的说法,住在此地“不是为了脱离人民,而是为了更好地融入到人民中间去”。这种近似诡辩的说法让乔哑然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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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场主金(8)
“你的房子真美,建在那种地方,就像一种魔术。”乔赞叹道。
“那并不是我的房子,我只不过是一个房客。”金若有所思地皱紧了眉头。“我告诉过你,房子没有地基。这就是说,它不是盖起来的,它原来就在那里。就比如你,要是愿意的话,也可以成为房客的。”
“可是我有自己的家,我的妻子叫马丽亚,儿子叫丹尼尔。我必须每天去推销服装,维持生活。”乔说这话时觉得自己的声音很虚假。
金看了他一眼,说:“这并不妨碍你去做那件事。你不是已经练出了在工作中阅读的本领吗?我原来也是有工作的,我是个园艺专家呢。”
乔想起那些蛀虫,肉麻了一阵,终于忍不住询问他。
“那些个小东西,本来花的种子里头就有,我只不过是用了特殊方法让它们发育起来罢了。我爱温室里的工作,先前我当园艺师的时候,做的都是表面的活计,现在这种工作是越来越有趣了。你看见野兔没有?它在同鹰斗智呢。我寻找过鹰的家,从来也没找到,可见并不是在那座山的悬崖上,而是在任何人都想不到的地方,比如说,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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