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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内城,大时雍坊,西江米巷,锦衣卫亲军指挥使司衙门附近有一家名叫“锦肴斋”的酒楼。
酒楼二层,天师张显庸的长女张诗芮正倚靠在窗边,她面前有一壶清茶和几碟小菜,但她一直没动筷子,只是喝茶。直到丁白缨打听完消息回来,她俩才开始吃东西。
“丁姑娘,找到你的师兄了吗?”张诗芮的轻声问道。
“没有。”丁白缨摇了摇头,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城门口的告示呢?”张诗芮没有追问。她的性子就是这样,恬淡如莲,从不会让人难堪。
东厂的事情牵动了整个朝局,她们还在天津卫的时候就有过耳闻。但顺着东南风飘过来的消息零零散散,多是些没什么价值的只言片语。
耶稣会使团进京之后不到一个时辰,张诗芮和丁白缨也从永定门进了京,并在城门口看到了那则告示。
丁白缨原本坐在张诗芮对面,但想了想还是换到她身边的位置去坐着。丁白缨贴着她的耳朵,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声音说道:“本月上旬,御史左光斗上疏弹劾东厂提督崔文升。”
东厂“贪帑勒索案”宣告结案,这让左光斗和傅櫆声望向上冲到了一个新的高峰,几乎已经到了京师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步。
带着一抹清茶淡香的温湿气息在张诗芮的耳旁萦绕不去,这让她觉得有点儿痒。但张诗芮刚把耳朵稍稍移开,丁白缨的声音又追了上来:“皇上先是命令锦衣卫去抓人,然后一个叫傅櫆的给事中,却把圣旨给拦了下来。”
明白自己已“无路可逃”的年轻道姑,只能轻叹一口气,任由同样年轻的女侠擭住的耳朵:“之后的过程就没什么人知道了。反正最后的结果,是皇上纳了内阁、礼部以及崔文升的建议,又新开了一个厂子。”
“新厂子的名字叫西厂,效率很高。西厂从本月中旬开始抓审,到前天晚上结案的告示就贴出来了。而且最关键的是,案子到此为止、没有株连。换言之,城里尚未骚动,事态就平息了下来。这和百年前那個可止小儿夜啼的西厂很不一样。”
“你是说开西厂的建议是东厂提督崔文升自己提的?”张诗芮捕捉到了这个信息。
“对。”丁白缨想了想。“戴罪立功,求条活路呗。”
“嗯。”张诗芮点点头,揉揉耳郭。
听完搜集到消息,丁白缨也没有回到自己之前的座位,而是和张诗芮并肩坐着,享用迟来的午饭。
两人其实很饿了,这几碟小菜只能算是开胃,于是张诗芮又点了两个硬菜。
乘着上菜的间隙,丁白缨冲张诗芮眨眨眼睛,露出一个略带腼腆的微笑,然后问道:“姑娘,我已经安全地把你送到北京了,所以你看这尾款......”
“没有问题。”张诗芮打开荷包,里边有几张用丝线卷起来的小额银票。张诗芮从里边拿出一张十两银子的,递给丁白缨。
丁白缨是戚家刀法的第二代传人,武艺高强。不过出师之后她选择独自一人行走江湖。丁白缨没什么定事要做,就靠着接一些押镖的活儿走到哪儿算哪儿。
她之所以如此选择,是因为在她即将出师拜别师门的时候,戚氏武斋迎来了一个姓徐的中年男人。
男人穿着已经洗得褪了色的淡青色儒士服,头戴母亲手为他做的远游冠,挑着简单的行李,叩开了武斋的门。
他没什么特别的事要做,只是为了讨一口水。师傅见天色已晚,就留他住了一夜。师傅好酒,好交友。男人和师傅举杯对饮,相谈甚欢。
男人说,从万历三十六年开始,他已经徒步大明十年了。师傅问他为什么。他却说,“人各有志,我不过贪恋天地偌大、山川壮华而已。如果笔墨日月能遗留后世,便不枉人间一趟。”
时隔经年,丁白缨已经记不起男人的名字,只知他自号霞客。
差不多一个月前,丁白缨在南京接了张天师的客镖。约好一天一两银子,把人送到目的地之后再给十两。
本来,这就是一单三十两左右的活儿,她也正好借这个机会再次来京寻找出师后袭职百户的师兄。可张诗芮在天津这个距北京只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了十二天。
“那在下就告辞了。”饭后,丁白缨起身欲走,但张诗芮却拉住了她的衣角。
“丁姑娘,这是一百两银子,等父亲进京之后再走吧。”张诗芮从袖子的暗兜里摸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同样是宣昌记的。
“嘶!搞得我都想抢你了。”丁白缨咽了口唾沫,调侃道。
“跟着我吧,还能省掉在京的食宿费用。”张诗芮牵起丁白缨的手,然后把银子塞进她的手心。
丁白缨收下钱。“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再在北京陪小姐住几天吧。”
结过账,张诗芮拿起自己的剑和随身行李。“咱们走。”
“去哪里?就在这附近投宿呗。”丁白缨建议道。
“不需要投宿,张家在北京有祖传的宅子。”张诗芮想了想,说道:“听父亲说宅子在南薰坊,不过我没来过,得找找。”
“南薰坊?”南薰坊是北京达官显贵的聚居地,想不知道都难。
“你去过?”张诗芮惊喜道:“那太好了,咱们赶紧过去吧,多半还得打扫打扫呢。”她以为那就是间小房子。
“我之前接过一趟来北京的货镖。”丁白缨去年进京的时候,正值万历皇帝命令辽东经略杨镐起萨尔浒战役。
6文昭作为随军锦衣卫被派去辽东从事谍报活动。等她离开北京三个月之后,才在成都得知萨尔浒惨败的消息。
丁白缨一直都想重回北京,但除非她真的去抢,否则短时间根本拿不出上百两银子自费跑一趟。
小半个时辰后,走走停停、东看西买的两人,总算是到了南薰坊。
一顶四抬轿从她俩身边的路中央经过,径直走向张府。
“找错了?”张诗芮疑惑道。
南薰坊的张府有好几家,英国公张维贤的宅子就是其中之一,但常年不住人也不出售的张府有且只有一座。
疑惑立刻就打消了,因为轿子并没有停在张府门口,而是停在张府对面的刘府门口。
轿子停稳,轿夫撩开帘子,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刘一燝从里面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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