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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先生立刻表现出一幅如释重负的样子“但,但这些鳗鱼怎,怎么办呢?”他结结巴巴地说,显然他不想放弃这份意外奖品,但又不想因此背上盗窃的罪名:“鳗鱼可是件娇贵东西,”他的两只手不断地翻来覆去:“就算把它们扔回去也活不了多久娇贵的东西。”他重复并强调道。
“那您就自己留着呗,”史特莱夫说:“亨利先生,毕竟是它先妨碍了你的工作,一点小补偿,我想这没什么。”他漫不经心地提点道,顺带打量了一下那只破败的脑袋:“而且很有可能,这只是一个恶作剧——正如您所说,这种捕捞方法只在数十年前流行——也许某人只是砍下了这个头,然后把它扔在沼泽里,他并不希望能从这里得到些什么。您只管把它恢复原样就成。还有,如您先前所说的,可以试着抽干这几个沼泽,看看会有什么惊喜?除了鳗鱼,鲶鱼和鳝鱼也挺青睐这种地方的,这两种鱼料理起来比鳗鱼更简单些,味道则各有千秋,我想您和您的家人会喜欢它们的。”
亨利先生有点心动,他的眼睛在强烈的灯光与周围的黑暗间不住地转来转去,但几分钟后,他好像想通了什么:“不啦,”他说:“我觉得今天的收获已经够丰富了。”他显露出普通人常有的那种狡狯来:“我觉得已经够了,”他大声说:“我不准备去动那几个沼泽,也不准备用那种法子捕捉鳗鱼,不,五十年前可以,那时候是渔夫和猎人的好时光,但现在,”他摇了摇头:“我们还能从哪儿找到新鲜的动物脑袋呢?肉店没有,餐馆也没有,是的,我们可以去屠宰场,但那些激进的动物保护主义者会把我的脑袋拧下来扔进沼泽里——因为他们一直在叫喊着动物需要和人得到同等待遇。”他突然打了一个寒颤,仿佛想到了什么,他迅速弯下腰,拎起那只空荡荡的脑袋,飞快地越过桥栏,回到那口已经被抽空的沼泽边“让我们好好找找好啦,太好啦,”他直起身体,向史特莱夫展示那只满是污泥的猎获物:“我的任务完成了。”他说:“我会把这支脑袋放回去。一切恢复原状。”
他确实这么做了,狗的脑袋被扔回沼泽底部,抽水机重新开始轰响,与之前不同的是,它们是在往里面注水。
史特莱夫发现他有点忐忑不安。“有什么问题吗?”他客客气气地问道,手扶在桥栏杆上。
“您真的不要吗?”亨利先生答非所问地说道:“鳗鱼?两条最大的?”
“不,”史特莱夫颇有耐心地回答:“不,我不要鳗鱼。您确定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
“如果可以的话,”亨利先生愁眉苦脸地说:“请您不要将今晚的事情说出去,不但是狗头和鳗鱼的事儿,其他的也一丝儿都不要漏。”
“好吧,我不会。但为什么呢,”史特莱夫说:“就算这个沼泽或这个狗头是有主的,您的行为仍然是合法并正确的,他们不能不让失主取回他的财物,就像有人不慎将一包现钞落在您的花园里,他仍然有权索回那样,当然,您或许要为那包鳗鱼付款,但那也要等他们证明这几条讨人喜欢的小东西确是此地出产之后。”
亨利先生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不单是这个,”他说:“最近这儿似乎又多了些人,您没有听说过?一批动物权益保护主义者,非常激进,据说他们在大学研究所里纵火,在医院里面放炸弹,就在附近,有一家豚鼠养殖场的老板遇到了抗议和袭击,有人往他家里扔砖头,他岳母的坟墓被拆毁,尸骨不知去向——真糟糕,您看,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害怕他们。”他做了个手势:“我怕他们会认为这件事儿是我干的——上帝知道,我家有两条健壮快活的大狗,我对它们就像待亲儿子那样。”
史特莱夫点了点头:“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好吧,我会保密的。”他补充道:“我可以向上帝发誓,这个秘密绝不会从我的嘴巴里泄露出去。”
“对您我放心。”亨利先生确认般地加重最后几个词语的音量:“您别太介意,我是怕了那些家伙了。撒旦作证,我不会高兴起来就给狗儿们开个膛或者砍下它们的脑袋什么的,但我偶尔也会给它们一脚,或是取消一顿晚餐什么的,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儿,不然你怎么能让它们乖乖儿地——您也养狗?那您知道它们会有多恶毒,乱跑,咬拖鞋,在泳池里撒尿,无缘无故大叫大嚷,故意吓唬每一个路过的人它们是一群性情顽劣的小怪物,你可以给它们吃饭,陪它们睡觉,和它们玩儿,可也得记得教训它们,不然它们就要变成长尾巴的小恶魔了。可那些人,”在说这些活的当儿,他把金表擦拭干净,严严实实地放进自己的外套内袋里:“看看他们的宣传单,你得像服侍贵族老爷那样盯准它们的每一项需要——生理与心理的,好吧,前面那条还好,我知道它们深爱沃尔夫牌的狗粮和肉骨头,但谁能知道一条狗的心理?它失恋了?工作压力大?或是晋升失败?还是太害羞了以至于无法展开社交活动?就算是撒旦亲自来施下妖法我也未必能做得到哪?!”他不满地咕哝道:“如果能做到我也更愿意用在自己的老婆身上,至少我能知道她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会整整一个月没给我好脸色看,是因为我没和她一起去探望岳母(那个养了一屋子猫的老巫婆!)还是我没去理会那张摆在床头柜上的促销优惠广告(珠宝店的!)?”
“噢,听您的话,”史特莱夫说:“您以前和他们交过手?”
“我曾经在那家大学的研究所担任过保安。”亨利先生说:“我以为那会是一个平静安全的工作,可我错了,警察在那儿,就在我们的宿舍右侧,发现了两枚炸弹!两枚!”
他有点激动,看来那份回忆对他来说实在是太不美好了。
“您是个有学问的人,”亨利先生愤愤不平地说:“您认为他们做得对吗?嗯,对吗?”他从桥栏下转了个弯,艰难地跨过树根草地,步履蹒跚地走上来,他的鞋子上挂满了泥巴和苔藓:“难道人类不是万物之主吗,难道不是上帝给予了人类治理自然万物的荣耀地位吗?而他们却要我们去讨好一条狗、一只老鼠或是一条鱼!是我们给它们提供了一个遮风挡雨的屋檐,一日三餐,清洁的饮用水,还有同伴和医生!——在法律层面上,它们还是我们的财产哩——可现在,看看,居然会有些人类要求我们把它们当作“人”对待,老天爷,那么人呢?我们的同类呢?”
“当然是当作食物啦。”史特莱夫嘲讽般地轻轻说道,声音低得就算凑在他嘴唇边都未必听得到,但撒沙听到了,他抓住了父亲的手,发现他指尖炙热,掌心冰凉。
在亨利先生能够看清自己的脸之前,史特莱夫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这种笑容我们都已经很熟悉了,它能让很多人恐惧到四肢瘫软甚至失禁呢。
“那么就这样吧,”他说:“已经很晚了,我和撒沙还没有吃过晚餐呢。”他望了望天空,将近十月,暮色来的既早又快,无声无息。
“抱歉,”亨利先生说:“是我耽搁了您,如果有可能的话,下次请来我家晚餐,您订时间。”他说:“真可惜,没有那些该死的动物保护主义者的话,我们完全可以尝试一下我祖父干过的活儿。现在的鳗鱼您知道已经到了什么价儿了吗?一磅十块钱,还不是野生的,是养殖的。中国人在鱼塘里养它们,五年就能长到两英尺,可以想象,肉味寡淡,吃起来像是棉花,或是麦片,绝没有野生的鲜美有劲道。”他喋喋不休:“当然,如果没有那个养殖场就更好了,鳗鱼,”他摇摇头:“以前可是贵族和有钱人才吃得起的东西。”
已经抱起撒沙,准备走开的史特莱夫停住了脚步,他略微转过身来:“啊,”那双蓝灰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闪光:“中国人?”
就像从凯瑟琳兀长枯燥,女中学生日记类型的童年回忆中搜寻到一点如同硬脂松香般会发出亮光与香味的珍贵特质那样,魔鬼觉得自己听到了一个要点,即是说,值得去注意和深究的某个词语。
“对啦,”亨利先生拿下自己的手套:“你来这儿不过两年,我说的就是那个中国人议员,他在喀迈拉岛上建立了一个鳗鱼养殖场,起初没人以为他能成功,可事实是,那个养殖场从三年前就开始为他赚取数十万美元的利润,每年。
他养灰头鳗,比褐鳗更容易活,但那味儿,啧啧,只要是真正的老饕,只要嗅嗅气味,连尝都不必尝,就能知道东西不对,但有些人不在乎,他把它们卖给七区的中国餐馆和二十区的社区食堂,中国人有他们的烹饪方式,而那些二十区的人,舌头和肠胃早就被酒和毒品弄垮了,他们连鱼肉和猪肉都分辨不出来。”他低头去拾掇那些滑溜溜的美味:“您真的不要带两条回去?还有,天已经黑了,我想你会需要手电。”
“不,谢谢。”史特莱夫心满意足地说。
他抓紧了撒沙,步履稳健地向黑暗中走去。
(待续)
有大人问到更新问题,最近工作较为繁忙,基本两日一更。如果有机会,会努力加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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