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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先知先觉（第1页）

第四章先知先觉

话是正理，可说着容易，做起来艰辛呢。谁家儿郎不是娘的心尖肉？想想自己这些年，对那些挑头起事、喊着要去闯天下的愣头青，不也是深恶痛绝、严厉斥责吗？看来凡事皆有两面，自己母鸡护雏一般地拢着护着，到头来却是做错了。如今风雨临头，让我这把老骨头先去承受吧！转念一想，即将脱离戚家婆苛刻的管束，善大伯心中又生出一丝窃喜。

只有一个女儿，家底也不算厚实，就没有额外的牵扯。虽然大家推选自己做了主事，细想起来，自己在任上不过担着虚名，也没有什么可说道的作为，甚至还顶着个“惧内”的名声。回想自己左右逢源、藏头缩尾的大半生，过得也着实有些窝囊。现在女儿寻得了好婆家，尖酸的老婆以她的性格在场面上也吃不了亏，自己是时候放心走出去了。前面若是天堂，算是有福。若是地狱，亦可以谱上留名。何乐而不为呢？

善大伯思前想后，拿定了主意，只见他眼里精光一闪，缓缓说道

“贤侄的公司既然招人手，不知以老朽这样的身板入职可否？不为求名利，实是想着为后辈们去开出一片天地呢。打发年轻人冒失地出去，家里的长辈总归是不太放心的。”

徐家大少听得此言，不由一愣。心中暗骂：这老头，当我在开善堂啊。但也不能当面发火，只呐呐地说：

“大伯高看了。我也是挂个名，实际管事的还是洋人呢？况且都是些船上的活，风里浪里的，怕您老身子骨受不住呢。”

“话不能这么说。以善大伯的资质完全可以担一个闲职。虽说是洋人底下做事，还是讲亲帮亲、邻帮邻的。不立个山头，又怎能站稳脚跟？年轻人还是眼窝子浅。这事我拿主意了，善大伯要去，只管去。欢迎。虽然路途艰险，但总不是上刀山下油锅，大伙彼此帮衬着，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徐家大少纵然心里不愿，但自家老子已然发话，也不能多言语，只好拱手笑道

“是晚辈欠思量。以善大伯的深谋远虑，何愁不能谋个一官半职。何况都是自家人，彼此提携，定能大展宏图。”

“眼下要大展鸿图的还不是航运，而是教育。可这是个长久的事。说真心话，我觉得这比祭妈祖都管用呢。要族人掏钱割肉不大现实，还真得作些规划才行呢。”

林夫子挽起善大伯的手，两人进到内室又详谈了好一阵子。

送走客人后，徐氏一家人坐了下来。徐大娘首先发难了

“明明是个火坑，非要把善大伯扯进来。你安的是什么心？他可是族里的头面，若真出个什么事，以后徐家何以在此地立足？”

徐大少无言以对，只把眼光瞄向他爹林夫子。只见他镇定自若，仿佛对此事已然运筹良久。

“都怕出汗流血，你们可还记得‘戊戌六君子’否？这么些年过去，他们抛撒的血已然褪色，可是除却我等，又真正唤醒了几人？平头百姓只要混上了一口安稳饭，没人会在意远方。真正触痛他们唯有恶人恶事。就让唤醒吾辈的人名留青史，逼醒众生的吾辈遗臭万年吧！此乃世间阴阳之道也。只要心中明朗，又何须顾忌自己扮的是红脸还是白脸？戏总会演下去，我们所做的，不过是于黑暗中

寻来一线光明。”

善大伯揭招榜，加入洋人航运局的消息，不胫而走。家中生活窘迫的人纷纷跃跃欲试，准备跟出去另谋一条生路。先前关于徐家大少的诸多负面传言，在善大伯的行为驱使下也烟消云散。族里其他一些大佬对此事颇有微辞，怪善大伯独断专行，事先没有和他们打招呼。因为妈祖庙会捐赠筹款的事情，大家已心存芥蒂，面和心不和，现在也只好由他去了。各人的目光已然盯上他身后族里主事职务的空缺。

女儿急忙从夫家赶了回来，生怕家中出了什么变故。只有戚家婆一切如常，波澜不惊，帮着丈夫随意收拾了些换洗的衣物，便坐在那里一言不发。这倒叫善大伯很是意外，虽然自家婆姨在外人眼里性情尖酸，但彼此间数十载的感情还不至于冷漠至此。

他挪来一把椅子在老婆面前坐下，点了一袋烟，安心等着她训示。

“铁了心要把这副老骨头扔外面啊！不过卖给徐家大娘，也算是找对了人。”

善大伯一脸的惊愕，平日里自家媳妇与徐家大娘言面上并不和睦，却不知道在她心里，为何如此高看徐家。

“女子无才便是德，那是说做小的。我是正室，讲的是相夫教子，何况戚家亦是名门。不要欺我不明事理，平日里对你管得严，是怕你放纵而致行为失察。如今你身为族里主事，女儿也嫁入望族，我这做媳妇的不能说没尽心吧！今日你凭着一页纸，便要上天入地求造化。旁人不知，我还不解你？此一去我俩缘分将尽，生死两茫茫，临行前你总还有些话要交代吧？”

善大伯心中一凛，此妇人何以将前路视得如此凶险。莫非她从娘家那里，已然知晓了外面的情势？而此刻已无半点退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握起妻子的手，想起和她度过的半世，虽难免磕磕碰碰，但还算是彼此心意相通。一时间善大伯不由得老泪纵横。

“我这把老骨头能值几个钱，如今不过是卖给徐家一个面相。破格的事总得有人去做啊。看你如此信任徐家，我就放心了。往后你少不得连带着和徐家人一起挨骂，但我们拿的可不是昧心钱，这钱，是要在光耀宗族事上派出真用场的。”

风起云涌，林间不免虎啸狼嚎，其时鹿群中之头鹿（先知先觉者），无时无刻不在为种群的生息繁衍而谋划，更有那殉道者为辟前路，不惜以身饲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