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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女孩儿借一步说话。
“我听母亲说,你要到洛阳去定亲,再不回来的。”仙仙比嘉柔高出些许,说这话时,小鼻子一皱便要哭了。
嘉柔羞红着脸默不作声,瞧向脚尖,襦裙下露出一点上脚的翘头履。说到定亲,少女心里有模糊的怅然,说不清道不明,那心境,竟像是正月身上第一次来了癸水。
那时候姨母向她道喜,说她长大了。
“我还听母亲说,这个时令,洛阳城里春来的早,比凉州早多了。你瞧,”仙仙手一扬,意在指城外那茫茫沙海,“春风不知几时才到得了玉门关!”
边城的黔黎,戈壁滩上的白骨,冷月如霜,驼铃清出,黄沙和白云混同着一色。每一年,这里的春总要迟许久,过往的商旅匆匆。嘉柔把被风吹乱的轻轻一抚,冲仙仙下颌微抬:“姊姊,春风会来的。草要,花要开,这是上苍降下谁也夺不走的恩赐。天底下哪儿都会有春天,洛阳有春,我们凉州便是晚些时辰,也总能一样等来春天的!”
“可你要去洛阳了,”仙仙幽幽摇,“日后,我再不能给你染凤仙花,也不能再同你一道往城墙上去放纸鸢了。”
词萧瑟,写不出少女们的惆怅若失。
嘉柔本强打精神不肯哭,终忍不住,腮上挂了泪:“我知道,”说着徐徐抬,“人跟人就像这天上的云,有聚有散。姊姊,我本就是从他乡来的,不过客居于此,早晚要回去。姨母说父亲在幽州一带漫游,我要先北上,复再南下……”
仙仙跟着哭:“我何尝不知?即便此刻不作别离,日后,你我难道都不嫁人的?”顺手把脖间一块顶好的月光玉解下来送她:“你拿着,柔儿,这是于滇产的玉,月光一样美,配你得很。”
玉色晶莹,尚存几分余温,嘉柔攥在掌心露半截红绳扭头跑向马车,帘子一打,坐到里头却倾出半个身子,握姨母的手:
“姨母,我去了,等你腿脚好了记得去洛阳城看我!”
“仙姊姊,等你学会了骑马,记得修书给我!”
刺史夫人含泪狠心把嘉柔手指一根根掰开,随后,嘱咐又嘱咐,侍卫凌空兜出记鞭响,马车轧轧,顺着官道一路出城去了。
手臂撑的酸极,直到姨母和仙姊姊的身影再瞧不见,嘉柔呆呆哭了。
她人长大了,姨母说,在这黄沙万里地里耽搁不起。要寻一个钟意的郎君,在那久违的洛阳城里,有父亲的故交旧友一家已通书信相候……
可凉州远了呀,最最可亲的姨母,仙姊姊,都远了呀。嘉柔哭得眼肿,时不时的,要打起帘子再看看西凉大地。哭累了,昏头昏脑地倚在仆妇崔娘的怀里阖上了眼皮。
呼啸的风里,隐约有驼铃声、胡笳声,她识乐,会吹羌笛,霜天冷夜里最为苍凉清绝。而月色下头,起伏黄沙上骆驼棘里栖着秃鹫,安静戍望边城的夜,累累白骨,泛着凌冽的光,有胡人的,也有汉人的。
洛阳什么样儿的?她记得清,又好似模糊……
马是好马,从马厩里点的可日行千里的良驹。车身一个颠簸,嘉柔惊醒,把眼一睁,借崔娘手臂起身靠在了侧壁:
“嗯?到哪儿了?”
崔娘把她再一搂,笑看那双惺忪的眼,捏她雪腮,爱怜说:“早着呢!我的姑娘呦,好生睡吧,睡吧啊?”
出玉门关,往东走,至敦煌,再往东去至酒泉,而张掖到武威这五百余里间,有数十条河流自祁连山脉而,形成片片绿洲,也就有了百姓逐水草而居。祁连山顶则绵延着皑皑积雪,一眼望去,宛若人暮年白头。
这一路,他们偶遇商队,嘉柔打起帘子便能看见骆驼噗哈噗哈煽动着大大的鼻翼,戴白皮帽的胡人绿眼睛在她脸上一勾,友好笑了笑。嘉柔莞尔,知道那驼背上都藏着什么,珍珠、香料、玉石、丝绸……无奇不有,忽想起关戍处守兵们口中的胡语,于是冲人清脆说:
“兰闍!兰闍!”
一群胡商便都大声笑起来,那驼铃声,又慢慢随笑声一道远了。春山茂,春日明,天上有鹞子盘旋,苍穹澄明,嘉柔看它们在长草里落了影儿,缓缓滑过,不禁低声吟哦起来:
“男儿欲作健,结伴不须多,鹞子经天飞,群雀两向波。”
几度黎明破晓,暮色藏鸦,待途径驿站,她们一行人不断补充水粮,再去看风景:
春意渐显,上有泆泆白云,下有渊渊绿水,任春风长在百花。这一程大道平坦走得并不算辛苦,而长安在望,道旁乍现人家。
田间有农人身形,正忙春耕,嘉柔听那小老汉操一口晋语唱得水灵,十分得:
“二月二龙抬头,收拾褡裢线兜兜,牛马会上走一走,一年农事不用愁。”
唱完一曲,手中牛鞭虚晃晃兜一记响,继续快活高歌道:“三月昏,参星夕,杏花盛,桑叶白,河射角,堪夜作,犁星没,水生骨。”
嘉柔记性好,只消一遍,已能跟着活泼泼唱出来,一颦一笑,人灵气极了。
崔娘也凝神听着,笑说:“眼下不觉,等到了洛阳可要换中原官话,柔儿,官话还都记得吗?”
嘉柔笑眼弯弯:“记得,我在夏侯姊姊家里过了三年呢,”说着噗嗤一笑,拿帕子掩住了嘴,“不光记得官话,还有人喜欢学驴叫呢,我也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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