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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户看见林郁斐,认得她是省里来的小领导。他们分不清国企和事业单位的区别,分不清科员和处长之间的巨大鸿沟,总之林郁斐被陈铭捧着,她说话大约有些分量。
如今她再度造访,身后没了陈铭,这位白嫩嫩的小领导,一脸诚恳拜托他们说实话,一脸善良安慰他们不用害怕,这双赤诚的眼睛大抵可以信任一次。
有了第一个人和盘托出,第二、第三个人便成了倾诉冤情,林郁斐捏着录音笔的手一滑,差点攥碎黑色塑料外壳。
农户卖出的价格,和农发投最终收购的价格,几乎差了两倍。而他们没有别的售卖途径——丰收的季节,陈铭会派人堵住乡道唯一出口,农户们满载的农产品和省道咫尺之隔,但他们迈不出去。
孟时景在羊肠小道拐角处,两间民房斑驳的白墙之间,青苔晕染一片濡湿墨色,夹着一轮奶黄满月,他仿佛和月亮一起等她。
她的脚步声很好辨认,是闵乡从未有过的轻盈,害怕在深夜惹人安眠的轻悄。
这一串脚步从一间民房走出,进了另一家,偶尔会听到她惊讶的低呼,他实在很好奇这位女战士会做出什么对策。
过了几分钟,耳边沉寂的空白有点长,孟时景察觉不对,咬着烟朝脚步消失的方向。
一栋两层红砖房,仅有一楼左边窗户亮着灯。院门落栓,短暂拦住孟时景的步伐,他看见左窗晃过女孩的侧脸,她的马尾辫扬起又落下,她被人按着肩头强行止步。
孟时景的眼眸危险眯起,干脆利落踹开院门,木栓断成两截,声音大得有些突兀。
窗边露出一张正脸,一个年轻男人略带愤怒的脸,在与孟时景对视后,这张脸变得惊慌失措。
“开门。”孟时景声音很平,这是他暴怒的前奏。
屋内变得混乱,有人仓促地催着,“快点,把这玩意儿弄烂,内存卡折了!”
林郁斐竭力去抢,“还给我!”
毫无悬念,她被人推到地上,反剪双手,像一只折翅的鸟儿,这场面让孟时景忍无可忍。
他略微动动脖子,信手拿起墙边竖着的铁锹,砰砰朝门锁砸。
木门经受不住他的力气,门锁咕噜噜滚落脚边,前后不过十来秒,孟时景踹开大门,像把黑暗凿开一个洞口,幽幽暗黄的光融化着淌出来。
林郁斐紧紧护着她的录音笔,后衣领被陌生男人拎起来,拎小猫似的把她双脚悬空,她在惊恐中蜷缩四肢,喘息幅度大得像风吹过的树冠。
孟时景绷着脸,手背青筋暴起,顾不上暴力手段是否会吓到她,把铁锹当做砍刀一样砸。
铁锹沾着红褐色木屑,由上往下砸时,木屑像干涸后崩裂的血痂,敲在那个男人后脑勺。
嗡的一声闷响,林郁斐跌回地面,空气正荡开晕眩波纹,她听见一声更重的闷响。
心有余悸回头看时,一张淌血的脸倒在她脚边,刚才拎着她的男人面色苍白,从头顶涌出一股鲜血,濡湿他半边衣领。
另一个试图抢夺录音笔的男人,直接跪坐在地。他的身形如一座脆化的石膏像,风雨一来,稀稀拉拉碎成无数小块。
地板砖像冰块,林郁斐分不清寒冷的来源,是更深露重的秋夜寒意,还是那些血打湿了她的腿。
她被孟时景抱起来,手仍木然地攥着录音笔,指节忘了如何伸直,被孟时景一根根掰开。
其实录音笔已经完全损坏,她所护着的不过是空壳,里面记录的有效内容,随电子元件一起粉身碎骨。
孟时景叹口气,抚了抚她的后脑勺,让她安静地把脸埋在他怀里。
“陈铭的人?”他问。
对方点头。
“他派你们来的?”
对方摇头,慌张辩解,“不是,我们今天来收茶,晚上住在这里,正好看到这女的……”
“这是林总。”孟时景闷声纠正,气势迫人。
“抱歉,林总。可是她录的那些内容,我们没法儿和陈总交代。”
“没什么可交代的,让他明天和我谈。”
孟时景把林郁斐抱起来,她站得很稳,但一直在抖,是个外强中干的纸老虎。
多么功亏一篑的夜晚,林郁斐被他抱着,泄了气,倚在他的臂弯,四肢软绵绵垂落下来。
“他会不会死?”林郁斐轻声问。
她眼前是沉眠的小乡村,道路上灯光稀疏,几间亮灯的屋子像遥远的萤火虫。如此沉静的黑暗里,挥之不去的是刚才头破血流的画面。
“不会,我下手有分寸。”孟时景浑不在意,他只想快点找个有光的地方,看看她有没有受伤。
他抱着林郁斐,直朝他所住的客房去。这一路上,林郁斐依旧把脸埋在他怀里,埋得很深,且一言不发。
起初孟时景没太在意,以为她正努力平复心情,乖乖女第一次见到腥风血雨,精神上的冲击需要时间适应。
鲜血淋漓的场面,他十三岁时第一次见,食欲随之消失一整天,鼻腔像浸在血腥味儿里,闻不到半点人间的气味。
可她竟然无声哭了,眼泪打湿他的衣襟,孟时景察觉心口聚起湿热,一小点聚成一大块,时有时无烫着他的皮肤。
他打开套房门,稳定的白炽灯光洒下来,孟时景将她塞进小沙发,看见自己胸口布料湿了一块,而林郁斐脸上雾气濛濛,哭得小心翼翼。
“吓成这样?”他反而笑了。
“录音笔坏了……明天,没有机会再问第二次……”林郁斐断断续续说。
孟时景拼凑出来,她的证据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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