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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四哥府上其实有暗流,就是太医孔仁冰,但为了让四哥放心府内,不惜布下疑兵之策,舍近求远到纳福街联络其他暗流,甚至潜逃时都不曾动用孔仁冰,而将其作为伏子,一直留在四王府。所以我怀疑,他连潜逃失败都是安排好的。”
沉吟半晌,摇摇头道:“也有可能不是刻意安排,但起码是做好了失败后的计划。善用兵者,总会比别人想得周全些。”
“被擒回来后,他激得四哥乱了心神,又联络赵孟旭,蛊惑大哥在您面前建议由太子监管他,一时四哥急于夺位,一时又急于杀他,方寸大乱,四哥在秋猎对他下手时,他却早安排好赵孟旭领着我们一众人恰巧赶到,您得知后,更是对四哥添了忌惮铲除之心。”
忍不住笑了笑:“四哥行事手段却也厉害,父皇您不是迫于压力,差点传位与他吗?幸好有我,帮父皇做了决断,彻底逼反了四哥。”
“李若飞令孔仁冰策反了谢溪,并借太子的手,让您亲自断了四哥的后路。”
“四哥废了,太子自然没有再活着的必要。”
“我这些哥哥们,没有一个不擅权术之争,包括父皇您,也不由自主的卷了进去,而我只能算一个旁观者,最后得了渔人之利罢了。”
傅东平手足冰冷,心灰如死,淡淡问道:“他们的南院王这般苦心,帮你夺了这个位子,你究竟答应了朗国什么条件?”
傅晴鹤饮一口茶,赞道:“江南玉州的敬亭绿雪,清新平和,名不虚传。”
凝视傅东平道:“以后要喝这种茶,可能就无需江南快马千里迢迢送到靖丰了,儿臣将会迁都玉州,与朗国划金江而治。”
傅东平只恨不能速死:“中原十五州,千里沃土,你就甘心献与异族?你怎配当我大宁皇帝?”
傅晴鹤苦笑道:“父皇久疏战场,已不知今日朗国之势,莫说中原十五州,就是跨金江征伐,只怕也是绰绰有余。”眼中光芒闪过:“不过,约定是约定,儿臣也不会轻易退让出中原之地,只看朗国骑兵的本事了。”
言罢笑道:“父皇,天色将明,赶紧拟好退位诏书,让儿臣继位罢!”
傅东平眼皮都不抬,挥手道:“我不是你父皇,我没有这等狼子野心又通敌卖国的儿子,你想继位,自己拟诏吧。”
傅晴鹤也不动怒,笑道:“既然父皇恩准儿臣自己拟诏,儿臣自当从命。”
傅东平卧病以来,常在寝宫中处理要事,玺印笔墨一应俱全。傅晴鹤走到书案处,伏案落笔,写罢翻出玉玺加盖印章,有条不紊中掩不住得意之情。
把诏书平放在案几上,又走到床边道:“儿臣已经想好了为父皇殉葬的后妃人选,母后也在其中,请父皇这就安心上路罢。”
转身出门,孔仁冰却闪身而入,手中捧着一小碗汤药。
是夜,宁国皇帝傅东平驾崩,留有遗诏,传位于五子傅晴鹤。傅家最无可能继位的皇子在风雨飘摇中得到了皇位。
傅怀川出了靖丰一路南逃。身后残兵只剩数百人。
雨势渐止,天色将明,东方已经透出浅淡的白,怀中傅刑简的身体却越来越冷。
出城时傅怀川看过他的伤势,已是致命之伤,神仙难救。
李若飞那三箭狠毒奇准,一箭正中后颈窝,血如泉涌;一箭射中左背处,幸得软甲护住,箭尖只没入寸许;第三箭却从软甲间隙中刺入,后背仅余箭羽,箭头却已从左胸口透出。
当下拔出前两支箭,简单裹了伤,第三箭却谁也不敢取出,只能先行继续远撤。
傅刑简突然轻声道:“四弟……”
傅怀川勒住马,低头看着他,黯淡的晨光下傅刑简的容色却从未有过的鲜明。仿佛透明一般的肌肤,在暗影里闪着明净的光泽,向来蒙着薄雾的眸子湛然若水,盈盈脉脉,秀气的眉睫沾了雨气,越发清逸。
傅刑简笑了笑,说道:“四弟,你哭了……”似乎想要抬起手帮他抹去泪水,却没了力气,颓然放下:“到了襄州之后,莫要心急,能夺回皇位自然是好,如果不成,就隐姓埋名好好活着……”
傅怀川握住他冰冷的手:“二哥陪着我一起去……只要你活着,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心脏被活活摘下似的疼痛,傅刑简是他一生最不忍伤害的人,最珍惜的人,也是唯一的亲人,失去了他,自己该怎么办?
傅怀川心里一片空茫,不知不觉间,泪水滴滴落下,溅在傅刑简逐渐泛起潮红的脸颊上。
傅刑简轻叹一声,不惊尘埃的凄凉:“四弟,以后我不能陪在你身边了,我好恨……”
傅怀川咬牙,双目通红,道:“我定要将李若飞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傅刑简摇摇头:“我恨这乱世恨了十一年……恨我不能一展抱负……恨这江山万里尸骨遍野,恨身在帝王家……”
轻喘一阵,继续道:“至于李若飞,我却怕他得很。他是永远都不会放弃战争的人,现在就像蛰伏的狼一样,等待每一个机会让这乱世变得更像修罗地狱。”牢牢扯住傅怀川的衣襟,颇有几分急迫:“一定要杀了他!”
傅怀川点头,紧紧拥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浑身冰寒,连血液都已经凝结,天地之大,竟再无温情。
傅刑简双目粲然生光,宝石般发亮,急促的喘气,却笑道:“怀川,我要死了,你亲我一下罢!”
这是他第一次不叫傅怀川“四弟”,也是第一次清楚的表白心迹——这份禁忌的感情,也只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才能宣之于口,只要活着,这一辈子都会埋藏在心里不见天日,藏得心如刀绞,也是甘之如饴。
傅怀川怔了怔。
傅刑简仰起脸,嘴唇水光润泽,微微开启着,有花朵即将凋零的艳态,眼神已开始涣散,却仍在固执的等待一生中最想得到的一个亲吻。
傅怀川俯下身,冰冷的嘴唇却印上了他苍白的额,叹息着唤道:“二哥……”
终究还是一声“二哥”,傅刑简静静阖上了眼。
日出前,有“治国无双”之誉的二皇子傅刑简薨。
三天后,赵孟旭于靖丰菜市口受剐,围观民众被其容色骨气所感,竟不忍向他丢掷脏物。刽子手在古怪的安静氛围中,完成了南疆国主的死亡。
靖丰大乱后,以一种小心翼翼的姿态迎来了短暂的平静。
李若飞在宫中住得甚是闲适,懒洋洋的靠在一张软椅上,沐着冬日难得的暖阳。几个月来的身心折磨都已结束,一身大大小小的伤口以惊人的恢复力在迅速愈合。
傅晴鹤身着明黄色锦袍,独自缓步走来,颇有几分帝王气象,笑道:“今天太阳倒是暖和。”
李若飞也笑:“这几个月不是被你四哥锁着,就是被你大哥关着,好容易脱身,自然要多晒晒太阳,身体好得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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