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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个人吧,”阿摩夫人道,“她,我留下了。”
康白看见苏樱微微向他摇头,显然是示意他暂时罢手的意思,心中一紧。看来?阿摩夫人是想要替张法成遮掩,所以才揽到了自己身?上,苏樱是怕他顶撞了张伏伽,所以让他罢手,但?,他又如何能放心留下她?阿摩夫人便是再慈悲,到底也是张法成的母亲,此事都肯替他遮掩,焉知将来?不会纵容他做别的恶事?
“弟妹想留,那就留下吧。”张伏伽没有在意,向康白摆摆手,“你回去吧,我到时候再给你找个好画师。”
“请恕康白不能从命。”康白望着苏樱,心中暗道一声抱歉,“实不相?瞒,叶师除了要奉皇命绘制经幡,还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厅外,裴羁脚步一顿,急急按住心口。
厅中,苏樱吃了一惊,抬眼?,康白一双微带蓝色的眸子正正看着她:“我还着急与?她完婚,不能留她在此。”
第84章
“报!”通传的小吏到此时终于赶了过来,气喘吁吁捧着?手中名刺,“节度使?,裴相到访!”
裴羁于此时,迈步走进厅中。
然后,看见了她。
四壁灯火照得通明,场中似乎有很多?人,而他眼中心中,唯有一人。苏樱。
是她。站在人群最后面,满面震惊地望着?他。
震惊么。让他在苦涩之中,生出感激。不是厌恶,不是憎恨,只是震惊。她对他如此慈悲,再相见时,总还肯给?他留一分?念想。
忘了今夕何夕,忘了世上所有的一切,一双眼紧紧望着?她,一步一步向她走近,直到张伏伽惊讶的声音打断了一切:“哪个裴相?”
消失的世界重又?回来,裴羁停住步子,强迫自己的目光离开苏樱,转向张伏伽:“在下,裴羁。”
场中有片刻寂静,随即张伏伽慌张着?站起:“你?是,裴相?”
坐榻被他带动,吱呀一声推开,茶盏被袍袖带翻,扑一声水洒了出来,有童仆慌张着?上前收拾,张法成似乎很吃惊,拧着?眉头走去近前,嘈嘈杂杂,所有人都在动,唯有苏樱一动不动站着?,看着?。脑中的空白散去之后,恍恍惚惚,只能想到一句话:他怎么,瘦成这副模样了。
当地男人常穿的间色袍穿在他身?上,似披风一般空荡,满庭辉煌的灯火照着?他一身?冷寂,萧肃疏离,似风中之竹,将折未折,让她心中陡然生出无数晦涩难言的滋味,慢慢转开了脸。
一别两年,以为再相见时会怒,会恨,会厌憎他阴魂不散再又?追来,可此时,却只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余光瞥见袍角一动,康白快步向她走来,府中的侍婢拦着?不让他近前,他便站在几步之外,于袍袖底下向她微微摆手。
苏樱对上他同样晦涩的眸子,反应过来康白是要她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她此时,也?只能按兵不动,因为她自己,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人都聚在跟前,各色各样的目光打量着?他,裴羁独立灯下,一双眼终是忍不住,又?看了眼苏樱。
她低着?头依旧站在角落里,被侍婢拦着?不能走动,身?边几步之外是康白,神色肃然,手臂下意识地张开,似乎随时都要冲过去护卫她。
方才?康白是怎么说的?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还着?急与她完婚。
谁的妻子?与谁完婚?赐婚诏书?还在他怀里收着?,御笔亲题,写着?裴羁与苏樱的名姓,她还能是谁的妻子!
愠怒一霎时冲到极点,漆黑凤目冷冷向康白脸上一扫,康白似有觉察,抬眼向他一望。
目光相对,彼此都看出了绝不退缩之意,耳边传来张法成的质问:“你?说你?是裴羁,有何凭证?”
“法成,”张伏伽急急拦住,“休得?如此无礼!”
裴羁回头,漆黑眸光看过张伏伽,落在张法成身?上。很好,就是这个人,敢深更半夜闯门劫持她,一度还准备带去私宅,杀人灭口。一撩衣襟,解下腰间紫金鱼符:“鱼符在此。”
双鱼图案浮凸,托出银钩铁画般的裴羁二?字,旁边又?以小字标注官职,张伏伽自己也?有鱼符,一眼便认出鱼符是真,急急叱了声张法成:“还不快上前拜见?”
张法成堆上笑容上前见礼,张伏伽亦恭敬着?叉手为礼:“裴相莅临,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忍不住偷眼打量着?,眼前的男子身?量很高,五官端正,也?许是因为太过清瘦的缘故,原本?温润的眉眼透着?一股肃杀之气,让人一望便觉凛然。这就是名满天下的裴羁?两年前诛杀王钦,扭转宦官专权困局的幕后智囊,这两年里辅佐太和帝重振朝纲,使?天下有中兴之兆的年轻宰相?他为什么打扮成当地人的模样,又?在深夜突然造访?张伏伽想不出答案,连忙让座:“裴相快请坐,请坐。”
角落里,阿摩夫人皱着?眉,吩咐苏樱:“走吧,男人们办公事,你?随我去后面回避一下。”
侍婢立刻上前拉人,苏樱没动,方才?康白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今天若是走不了,以后再想脱身?就更难,忙道:“老夫人,我须得?先跟康郎回去,等日后再来服侍夫人。”
康郎?裴羁心里突地一跳,与此同时,听见康白的回应:“夫人,我须得?带我未婚妻子回去。”
康郎。未婚妻子。心中似有千万条毒蛇一齐啃咬,裴羁抬眼,灯火之下苏樱独自站在角落,脸上阴晴不定,但她看起来似乎,很好。
神清气爽,生机勃勃,从前总笼在眉尖的轻愁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一种由内而外,自信舒展的姿态。还有从前,她的肤色是近乎透明的,脆弱的白,如今却是健康润泽的白,有一种阳光照耀,自内而外的透亮,让他突然想起一路行来时,屡屡在戈壁上看见的,当地独有的野花。长在石缝里,开在石缝里,映着?阳光怒放,明艳无匹。裴羁猛地转开脸。心里如同锥刺一般痛苦,不甘,却是无比清晰地意识到,离开了他,她过得?很好。
余光瞥见阿摩夫人皱着?眉头,侍婢依旧死死拦住,康白不好跟女人动手,凝眉思索,裴羁在凝滞的呼吸中,一字一顿:“康白。”
康白抬眉,叉手为礼:“裴相。”
下意识地又?向苏樱靠近一步,以身?遮蔽。他不知道她和裴羁之间发生过什么,但他知道,她大?约是不肯嫁给?裴羁的,否则怎么会在裴羁功成名就,又?求了赐婚诏书?之后,隐姓埋名,躲在偏僻酷热的沙州?她不肯嫁,那么,他就会帮她,哪怕他要面对的,是裴羁。“裴相,许久不见。”
是啊,许久不见。整整两年她消失得?无影无踪,万没想到再次相见,她又?多?出了一个未婚夫婿,而且,是康白。他从前怎么没发现康白竟有这个胆子?这般,不怕死么。裴羁冷冷看着?:“你?因何事喧哗?”
“非是有意喧哗,还请裴相恕罪。”康白直起身?,“我来接我未婚妻回家。”
未婚妻。她如何是你?的未婚妻!探手入怀,手指触到诏书?凉滑的丝绢,裴羁又?硬生生忍住,余光瞥见康白伸手向着?苏樱:“过来,跟我回家。”
一霎时气血上涌,若是他敢碰她!却在这时,张法成一个箭步冲去拦住:“慢着?!”
心中无限狐疑。先前康白几番拦阻,却只字不曾提过跟叶苏有婚约,怎么到了节度使?府,突然便改了口?况且粟特人的规矩他是知道的,轻易不与外族通婚,更不用说是康白这种身?份高贵的王族后裔,娶妻更该是同族贵女才?对,这个叶苏虽然极美,但一看就不是粟特人,如何能与他定亲?张法成打量着?康白:“康郎君,你?说叶苏是你?的未婚妻,可有凭据?”
“婚姻大?事,非是儿戏,”康白反问道,“将军以为,我会拿此事说笑么?”
张法成轻笑一声:“这个么。”
是真是假,可是难说得?很。他去拿人之前便打听过了,画师叶苏一年多?前来到沙州,家中只有三个女人,不曾有任何男性亲眷,他便是吃准了她是外乡人家里又?没有男丁,所以才?敢半夜去劫人,而康白是两天前才?到的沙州,这一两年里又?是他头一次过来,如何便与她有了婚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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