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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墨只恨不得她是个哑巴,冷淡地客套两句便抽身回座。梦迢在屏后见他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心里忽然恨了恨,一咬牙,带着梅卿撤回内堂,裙摆像只骄傲的孔雀的尾巴。
席上又剩得四人,董墨话不多,只得柳朝如与孟玉周旋。老太太依然摆着个尊长的架子,偶然搭讪两句。
她原就不把梅卿这桩婚事放在心上,正觉一席索然无味,却见房里的婆子过来,偎在耳边告诉,“常秀才来了,在屋里等着呢。”
偏柳朝如耳力好,听见了,睇她一眼,但见她姿容生辉,两颊生霞,站起来请辞,“你们年轻人说话,我个老婆子在这里你们反倒拘束。我且去,玉哥儿,款待好客人。”
孟玉忙起身搀扶送到门,柳朝如跟着侧目,那浮光艳影在三个丫头的簇拥下,轻轻掠去。
日影亦西掠,议定亲事出来,已是下晌。柳朝如仍乘的董墨的马车,两人登舆便换了副面孔。
柳朝如轻置车帘,将孟玉送客的身影撇在车外,扭头来笑,“我早说了孟府台有些城府,你瞧,明晓得你要暗查他那些不干不净的事,他却能气定神闲地同我议亲事。”
董墨的余笑还在嘴边,只是被冬风折冻,“你上回说,他仿佛不止在山东吃得开,在北京也有些干系?”
“我也拿不准,不过依他行事如此大胆,这个节骨眼上还敢从矿上出私盐,上头应该有人。或是六部,或是内,否则也不敢这般有恃无恐。”
这年头在京里没点人脉,谁敢猖狂?董墨敛定神色,预备回去修书一封给家中祖父,探探孟玉底细,再做打算。
其后撇下公务不谈,替柳朝如打算起婚事细则,“方才席上,梦老夫人的意思,是要三百两做定。书望,倘或你有难处,我这里……”
柳朝如忙摆袖,“休提休提,你替我预备那些礼我还没谢,哪里还要你费心。你别担心,我自有打算。三百两嚜,凑一凑,总是拿得出的。”
为全他自尊,董墨只好阖口不言了。这里将他送回家去,便折转马车,往小蝉花巷来。
撩开帘子跳下车,正撞见“吱呀”一声,梦迢开门出来。迎头碰见,董墨因问:“哪里去?”
梦迢回说到前街上买蜡烛,打他先进去。他则打了小厮回去,往正屋里坐等。彩衣一壁为他瀹茶,一壁回想方才梦迢来时说的话,讲他下晌一定到这里来,果然不假,这不就来了?
不一刻梦迢也挽着篮子回来,叫风吹得脸上红扑扑的,进门就直跺脚,“早起好好的天,这会吹起风来,好冷!”
隔窗一望,天蓦地阴下来,云翳渐笼,必有雨雪。这屋里只得一个火盆点着,烧的柴火,有些呛人。董墨执起钳子翻一翻,言语淡淡,“夜里我叫人送些炭来,再送个熏笼,你搁到卧房里。”
梦迢“噢”了声,在橱柜前搁置东西,垂眸想起上晌的事,朱唇皓齿地走过来,“县尊大人同府台大人家的婚事,谈妥了?”
董墨坐在那条藤编的椅上,正拿眼瞟她,见她转身,忙敛目光,松松怠怠地点头。梦迢这会没功夫追究他的眼,只惦记上晌他恨不得跳离她八丈远的架势,心里不平,又十分好奇,“见着府台大人的姨妹了么,相貌如何?”
“没见到真容,隔着屏风与夫人小姐拜了礼。”
“隔着屏风瞧怎么样呢?”梦迢歪着眼,目光含着一丝俏皮的期待。
董墨原本无心扯这些没要紧的人,可转念一想,到这里来也没什么正经事,只是想坐在这里,看着她,与她说说话。
因此说什么哪有什么打紧?他向她摊开手,几个指头勾一勾,将她招到跟前长条凳上坐着,笑了笑,“瞧不清相貌,只看身段不错,可配书望。”
梦迢把凳子朝前拽一拽,躬着背烤火,搓着两只手,“那府台夫人呢?我虽不认得这些人,可也是听见听外头讲过的,说府台大人的夫人是济南第一美人。你认为呢?”
她眼巴巴地将他盼着,仿佛别人的吹嘘皆不能当真,只有他的评价才作数。
董墨却笑得不以为意,甚至有几分看不起,“我看都是虚头,外头人奉承孟府台的话罢了。他那位夫人,举止矫揉,作态扭捏,有些卖弄俊俏之嫌。”
闻言,梦迢险些怄出一口血来!立时就生出一腔子的话要驳他,偏又不能出口!只在胸口里堵着,堵成怨仇,连翻好几个白眼!
“怎的?”
梦迢离他八丈远,到窗前倚着,侧着腰,低着脸,把裙带子狠狠绞在指上,不讲话。
莫名其妙又翻了脸,董墨暗思缘故,想她素日里也偶然有些矫揉做作之态,恐怕疑心他是指桑骂槐,才生了气。
于是也跟着拔座起身,剪着条胳膊往窗上慢踱过去,“我说的是府台夫人,你可不要多心。”
“我没多心啊,你哪只眼见我多心?”梦迢满不在乎地将裙带子甩一甩,心里还是淤着万千不服。苦憋了一会,死活憋不住,便提着唇冷哼,“呵,要我说你们这些男人可真是难将就。端庄的女人,又嫌人无;温柔些的,又嫌过于顺从;体贴的,又嫌人多事;呵,现在连长得美的也有你们嫌的了,嫌人扭捏作态!”
董墨满目雾水,“我并没有说你,你何至于生气?”
“我替府台夫人打抱不平,不行么?!”梦迢翻个眼皮,一连身子也翻转背去,斜斜地欹在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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