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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墨色昏暗中,被楚王一次又一次送到云霄之上的青雀,并不知道身处灯烛环绕的宋檀正怎么想她。
在这从未见过的天光里,她也无暇去想别人。她喜欢这种能尽情、清晰感受自己的时刻,让她知道自己是一个人,她有权感到快乐。
在这无限长又无限短暂的时光里,她愿意放纵自己对楚王感激。
从上次到这次,一直是他在给予。于是,她尝试回馈他。
——她听到了一声闷哼——也许是闷笑,她分辨不出了。
旋即,她被拽下云端,下坠、下坠,被拖入深海……在沉浮与喘息里,感受更汹涌而来的潮欢。
……
而宋檀又听见了哭声。
是他熟悉的哭音,从十岁到二十五岁,他听足了十五年。开始,是作为表兄在听,后来,是作为丈夫在听。
表妹——妻子——比他小五岁,没成婚的时候,自然是他哄着她、让着她。有时他玩闹过了头,惹哭了她,自然也是他用尽千百种方法哄她高兴。有时不是他的错处,气恼过后,他也见不得她委屈,只要他能,必然使劲力气要讨她喜欢,看她露出笑颜。
后来成了婚,做了夫妻,她长大了,不再似从前爱闹脾气、使小性子,长成了一位无可挑剔的贤妻。只是做人子媳,上有公婆长嫂,难免会受委屈,多少次对他垂泪。他们又接连没了两个孩子,那时她的哭,比年幼时更让他心痛,恨不能以身替她的痛。
说定把青雀给他做妾的那天,她也落了泪,在他怀里一声不吭,哭湿了他半边衣襟。
十余年的相识相守,她自幼性情泼辣大方,唯独只在他面前哭过成百上千回,还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夫妻间的私密,从未有过一次,让他觉得不想听,让他……
心烦。
霍玥是真情实意在哭,她伤心、她生气、她真的心口疼!她看出来了、她看出来了!宋檀惦念上青雀了!他没忘了她,他还在为青雀生气呢!他能气什么?无非是气她激他送走了青雀,气青雀已是楚王的人罢了!可难道这事不是他亲口答应的?他就没得到好处?不是这个主意,难道他愿意一辈子和楚王结仇——谁知道那个疯子还会干出什么!
哭得难以自抑的间隙,她略支起身,寻找手帕,不经意和宋檀对上了眼神。
那还没来得及加以掩饰的厌烦,完全暴露在霍玥眼前。
她怔住了。
一瞬间,她的全身,只有眼泪在向下流着,余下连手指、连丝,都动弹不得。
宋檀也僵硬了整张脸。
“玥玥……阿玥!我——”
“你嫌我烦了!你嫌我烦了是不是!我哪儿错了?你说!你说!”
宋檀如往常一样低微哀求的语气让霍玥找回了自己的身体。愤怒的力量涌遍全身,她“啪”一声拂开宋檀的手,起身就奔向卧房。
顾不得被打红的手腕,宋檀连忙追过去:“阿玥,我——你听我说!”
两口儿关上门吵架,一个骂、一个劝,赌咒誓。卫嬷嬷焦心等在门外,把其余服侍的人都远远遣开,不让她们听见。
玉莺和紫薇一左一右拽走魂不守舍的凌霄。
“不做妾也未必不好。难道做了二公子的妾,你就不是娘子的丫头了?”行到无人处,紫薇急着先开了口,“你看青雀,只等有孕封她做姨娘了,谁知就来了一个楚王,把她给送出去了呢。”
“可不是吗。”玉莺也忙说,“这一去楚王府,看似风光,谁知又有多少凶险,将来是生是死?咱们、咱们从小跟着娘子,看着娘子和公子走到今日,你可别、别糊涂了……”
青雀在的时候——就是三四天前——她还劝她想开些,说跟了娘子、给公子做妾都是难得的福分。可第二天,娘子就因公子留宿青雀房里动了怒,当众给了青雀没脸,又在当晚撒娇做痴……拈酸吃醋,说着“为全家好”,非要公子松口,把青雀送出去。
青雀都听见了。她和紫薇,也都听见了。
十几年的情分,抵不过丈夫,更抵不过整个康国公府的大事,说舍,也就舍了。
娘子的意思,一个丫头,死了也就死了,只要不牵连旁人,“就值得冒这个险,总不会更差”。
论理,做奴婢的只应听从主人之命,不该多想。可经过前日,她又怎会没有“兔死狐悲”之感。
可听过这些真心的劝告,凌霄却只顾低着头,并没立刻回应她们。
过了好半晌,在屋里的吵闹声低了下去、紫薇也快忍不住再开口问她的时候,她才讷讷地出了声:
“可、可娘子不是应了她,会把她的母亲、妹妹,都放良吗。”
紫薇重重呼出一口浊气,怕自己说出不好听的伤了情分,只扭头看玉莺。
但玉莺也不敢再往深里劝了。
毕竟,“娘子应了我,会放良我的母亲妹妹”,是昨日告别时青雀亲口说的,娘子也没反驳。虽然娘子早在让青雀做妾时,就应过会放良她的妹妹,可从青雀铺房算起,也才半个多月,青雀又才走了不到两日,无凭无据,她怎么敢说娘子一定不会做到?
“快来侍候娘子公子安歇了!”
卫嬷嬷远远地唤人,三人忙撇开这事,先去服侍。
她们进卧房时,宋檀显然已把霍玥哄得有八分好,霍玥面上已不见气恼。
只是她还有些气不平,这里挑剔、那里别扭,要宋檀做低伏小服侍她,又在他递上擦脸的棉巾时,故意高声了些:“你说的,‘这是天意叫你我不能纳妾’,你只盼着和我的孩子?”
“是我说的!”宋檀赔着笑,把棉巾敷在她脸上,细细擦拭,“才给青雀铺了新房几天,她人就走了,这还不是上天告诉你我不可纳妾?今后我还是只守着你。”
“哼!我倒要看你这话能管多久。”
“我应了你的,什么没做到?”宋檀又拿起牙粉,沾了牙刷,小心递给她,“口说无凭,我立个字据!”
“话可以翻,字可以撕,难道我还去衙门盖上印?就盖了印,又有谁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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