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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归来
很多东西她都还记得,他却不小心忘记了。
向远回到家,向遥看到她这个样子,想问又不敢问,一声不吭地去烧水。等到向远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衣服出来,才现乡亲们居然把仍然虚弱的叶灵抬到了她家。原来,叶灵获救后,围观的游客虽多,却没有一个认得这个莫名落水的女孩。不知道是受惊过度还是未曾恢复,叶灵清醒过来之后始终面无表情,一言不。村民们没有办法,把她送去了卫生所,赤脚医生说没事之后,他们只得把她往向远家抬。一则向远是搭救她的人,二则向家有两个女孩子,照顾起她来也方便得多。
这一天向家的所有空房已经住进了游客,向远无奈,只得将自己的房间腾了出来,晚上跟向遥一起挤。向遥跟村里另外两个女人一道,给叶灵换上了向远的干净衣服,之后叶灵就一直处于半昏睡之中。
手忙脚乱了一下午,安顿好一切,已是日薄西山。向远把被水打湿的大小钞票小心地晾在厨房里,自己则靠着门框坐在家里的门槛上。从水里出来已经那么久了,她添了件衣服,还是觉得有点冷,头很沉,喉咙被火燎过一般,想让向遥给倒杯水,那死丫头一时间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她早早已经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心知自己是受了凉。她身体一直很好,平时头痛热的都很少见,今天不过是在水里泡了一阵,居然就成了这样,莫非是那个城里女孩将娇气沾染给了她?向远想到这里,自己就笑了,牵动嘴角的时候觉得头更痛了。她想,再靠一会儿,就回去睡一觉,明天还要早起。
这一次她没能如愿,意识刚开始混沌,就听见村长李二叔的声音在她耳边叫唤,“向远,向远,那姑娘的家属来了,嘿,你猜猜是谁……”
李二叔后面的话向远没有听真切,她的视线越过李二叔,落在他身后一个模糊的身影上。
那个人跟他长得真像,但怎么会是他?然而那个声音分明又是熟悉的,“向远,你怎么坐在这里?”
向远,你怎么坐在这里?
他以前每天早上起来上学,她总等在他家附近的谷垛上。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都是笑盈盈的,向远在这里,当然是等他。
向远笑了,弯弯的眼睛又眯成了月牙:叶骞泽,你这家伙怎么又晚了,害我等那么久。
可他的表情不该是焦灼啊。
向远一个激灵,脑子顿时清明了不少,不知哪里来的气力,腾地站了起来,看清楚了眼前人,迷惑却更深。
“骞泽?怎么是你?”
他匆匆从她身边踏过门槛,“向远,我们到后面再聊。”
向远心念一动,忙跟着叶骞泽走向内屋。
叶灵躺在床上,已经醒了过来。叶骞泽几步走到床前,一言不,只是低头看她。
叶灵竟然笑了,那种单纯的快乐就像一个得到了糖的孩子。
是她先开的口,没有来由的突兀的一句话:“你想要对我说什么?”
叶骞泽半晌不语,然后伸手替她掖了掖被子,“出来玩也要跟家里说一声,还有,水性不好就别玩水,爸妈会担心的。”
他淡淡地避开叶灵的视线,回头却迎上向远的一双眼睛。
“谢谢你!向远。”此刻他脸上才是真心的笑容,“谢谢你救了我妹妹。”
向远也笑,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怅然。原来叶灵是他的妹妹,想来是叶叔叔回城后跟妻子生的孩子。骞泽的感谢一点问题也没有,问题在于向远从没有想过,故人相逢,他面对她的第一个姿态竟然是感谢。
感谢是礼貌的、客套的,是对外的、疏离的,所以最亲的人不说感谢。叶骞泽的谢意来自她向远—这样一个外人,无意间搭救了他的亲人。亲疏立现!而向远记忆中的叶骞泽却是只与她相关的,密不可分。十四岁那年,他跟着父亲回城前的那天,向远站在村后山的坡顶上,看着村口的叶骞泽站在老槐树的附近,迟迟不肯动身。他的眼睛在送行的乡亲里苦苦搜寻,唯独不见两小无猜、朝夕相随的女孩。谁忘得了,曾经在山月的清辉下,年幼的他们并肩坐在溪涧的边缘,他说:“向远,我们永远不会分开。”向远当时没有说话,可心里却再笃定不过:他们是那么的好,谁能把他们分开?就算有一天他走了,假以时日她也一定会飞回他身边。她不送他,只是害怕离别的泪眼,走是必须的,相送又有何意义?叶骞泽一步三回头地消失在向远的视线中,一去就是四年,重遇这天,他为了他的亲人笑着说谢谢。
向远觉得头更痛了。想太多了吧,向远,平时你不是这样的。她的唇动了动,说出来的话却带着笑意,“谢我干什么?就当是所罗门的宝瓶实现你第一个愿望。”
叶骞泽会心地一笑,只有他们自己才懂的暗示让四年光阴带来的霸道隔阂消弭了许多。向远仿佛这才看到一起长大的那个最亲密的伙伴。他环顾四周,想了想,说:“我想先去看看阿昀。”
“快去吧,你们都多久没见了?现在他应该在家,我就不陪你去了,有什么事回来找我。”向远一直站得很稳,就连向遥也没看出她在生病,她从来不喜欢别人看到软弱无力的自己。可这个时候,她忽然希望叶骞泽问一声:“向远,你是不是不舒服?”
她知道自己对他苛求,他快四年没有回来了,等着他的事情还有很多,他如何能面面俱到,明察秋毫?邹家婶婶,也就是他妈妈是个倔脾气,和叶叔叔离婚再改嫁之后,就断了跟那边的联系。叶叔叔把骞泽接走的时候她没有阻拦,但从此两边也疏于音讯。向远也是听人说,叶叔叔回城后另娶了妻子,叶家这几年日子过得不错,那边以骞泽的名义好几次给婶婶汇钱,她全都退了回去。骞泽说要回来看她,也被她拒绝了。她就像跟姓叶的断了一切联系,以至于她去年过世后,邹家竟不知道如何给她在那边的大儿子报信。等到那边辗转知道了消息,已是不久前的事情。所以向远已隐隐有预感他将要回来,只是没想到那么快,而且还是为了叶灵这一桩事。老胡那家伙早上才说有“故人得归”之兆,他说话一向没个谱,这次竟然歪打正着地一语言中。
“我先过去,叶灵……我妹妹就麻烦你多照看一下。”叶骞泽说。
向远想起叶灵在潭边的异样,叶骞泽同父异母的妹妹为什么独自一人回到他生长的地方?又为什么一声不吭地跳进了深潭?他们兄妹见面为何让人觉得说不出的异样?向远心存狐疑,不过转念一想,叶灵已经暂时没事了,邹昀也是叶骞泽的亲弟弟,有什么事,等到他见了邹昀之后再说也不晚。
叶骞泽去了很久。向远在向遥的床上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向遥被她支去守着叶灵,回房拿被单的时候,无意间说了一句:“你房里躺着的那个人,一点动静也没有,不知道为什么,枕头却湿了一大片。”
叶骞泽重回向远家已是次日清晨,同来的还有邹昀。当年叶骞泽走的时候,邹昀已经九岁,许多事都记得很清楚。叶骞泽是个好哥哥,过去他们兄弟感情一直不错,然而隔了这些年不见,邹昀在哥哥面前显然有些腼腆拘谨,原本就算不上外向的他跟在哥哥身后,即使是来到一向熟悉的向家,还是显得非常的沉默。
叶骞泽去看了看叶灵,她还没醒,睡着的样子异乎寻常的安静。叶骞泽叹了口气,听到向遥在房门口叫了一声:“叶哥哥,我姐叫你一起吃早餐。”
相比邹昀在亲哥哥面前的腼腆,向遥对于这个小时候常来往的叶哥哥则显得熟稔得多。她招呼了叶骞泽,就一个人朝厨房的方向走,平时向远的事情多,家里的一些琐碎家务事,大多是向遥动手。
向家的早餐很简单,无非一些清粥小菜,还有向遥在向远的交代下特意一早到村里的豆腐坊买来的鲜豆浆。向遥将豆浆分到几个杯子里,习惯性地往里面添一小勺白糖,忽然走进厨房的向远打断了她。
“有一杯不要放糖,换成一小勺盐。叶骞泽喝这个从来就是喜欢咸的。”向远说。
向遥愣了一下,嘀咕了一句:“叶哥哥的口味怎么那么奇怪。”话虽这样说,既然向远开口了,她还是依言照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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