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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又说回来,他跟在座几人一样,见向远一个妙龄女子,笑靥如花,难得一个人在毫不熟悉的几个领导面前落落大方,谈吐自如。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是个女人?他们即使心里有淡淡的恼意,也作不出来,还有更多的想法都被惊异盖过。做甲方的一贯居高临下地看着供应厂家,他竟没想到这几年逐渐没落的江源会有这样一个人,如此胆识和心机,在男人堆里也堪当翘楚。
“坐下吧,饭都吃到一半了。”向远有些意外开口的会是欧阳。
“江源的老总好像是姓叶,几年前见过一面,看上去倒是不怎么起眼,可招来跑销售的倒有聪明相。”他淡淡地说。欧阳多年身居高位,久经历练,短暂惊讶后,那点气度和容忍之量还是有的,听他的口气,对叶秉林颇不以为然,对向远却像有几分爱才之心。
“我们叶董为人厚道,是真正的仁者,我不能跟他比。不过叶董对欧阳总经理您是相当敬佩的,要不是近年来身体欠佳,一直都想着去拜会您。江源虽不能跟中建并论,但也是老厂,二十多年的产品,也是经得起考验的。”
“吃菜吃菜。”欧阳太太夹了一块小碟里的鸡肉,然后叹了口气说,“这鸡肉还是不如白切的好。”
向远随即笑着说:“欧阳太太是岭南人吧,我倒是听说这附近有做得不错的粤菜。”她想,一晚上的当地电视台广告也不算是白看。
“是吗?”欧阳太太对向远的好感倒不掩饰,“那有没有好一些的美容会所,这里紫外线强度大……”
“有的有的,您要是不嫌弃,下午我陪您去吧。”虽然她也不知道好的美容会所在哪里,但还是赶紧打蛇随棍上。
“好啊。”欧阳太太欣然应允,转而对丈夫说,“丽江我倒不感兴,要不我让这小姑娘带着去逛逛,你们做自己的事去?”
欧阳说:“这向远也不是本地人啊,你想逛,我们就麻烦莫总派个车,让他的工作人员带你去附近走走。”
“不用不用。我们女人随便逛,你们别操心。”
就这样,向远一个下午陪同欧阳太太去做了个美容,她庆幸自己这两天用钱谨慎,钱就是应该花在刀口上的。
从美容院出来,向远还在思量接下来的行程如何安排,就途经酒店不远处的一个名品商场。正好遇上年末的折扣活动,欧阳太太当下决定进去扫荡一轮,店内挤满了为折扣而疯狂的女人,收银台前排起了长龙。向远主动请缨,专门为欧阳太太排队,让她安心购物。欧阳太太逛了两个小时,大有斩获,乘兴而归,回去的路上已经亲切得紧挽着向远的手。
向远为她提着大小包装袋,心中却在想,还好欧阳太太主动埋单,否则以她消费的金额,只怕自己这趟云南之行有去无回。
向远知道欧阳太太对她印象不错,然而从头到尾,两人未提公事的只字片语。对方不轻易开口是想当然的事情,可她若一再说起那些生意上的事,未免太显功利。
一日后,欧阳返程,向远得到消息,特意到机场相送,欧阳太太给她留了电话,说好回g市再联络,但欧阳启明本人却始终不置一词。向远心中有所求,自然禁不住淡淡失望,虽说基础已打下,来日方长,但是欧阳太太的喜爱是否能真正助她一臂之力还不得而知,况且,她,还有江源眼前都太需要得到中建的回应。
眼看就要出关,欧阳一直走在前头,那个年轻而沉默寡言的男子(向远刚知道他竟是中建二分公司的经理)推着行李车走在欧阳的后头,对向远从头到尾视而不见,仿若那天因她是江西人的身份放她一马是完全不存在的事情。
飞机即将起飞的广播已经响过,纵然心有不甘,向远也只能挥别,目送欧阳一行从贵宾休息室走进候机厅。她想,她还是不能够看淡得失,就算一再用不可操之过急来安慰自己,也无法抑制懊恼暗生。
然而就在这时,走在最后、跟向远未正面打过交道的徐姓副总,在其他人的身影已消失在转角之后,才走到向远身边。
他说:“下个月清远立交桥钢构架招标,投标邀请函我会到江源,但中不中标,要看你们自己。”
向远返程,买的依旧是硬座的火车票,一路沿着蜿蜒的铁轨慢慢摇回g市。与她几乎同时到达公司的,还有中建出的清远立交桥钢构架招标邀请函。
中建的集中招标是华南地区最大规模的建材招标,并且以在投标过程中要求严苛闻名,但一旦投中,工程量大,利润也是相当可观。虽然以往中建也会在招投标网站上布招标信息,但是真正中标的往往只出自收到正式招标邀请函的单位。江源虽然承揽过一次中建的零星加工任务,但是占据着同城之利,接到这个邀请函却是史无前例的
第一回,因此向远的云南之行可以说是灰头土脸而去,风光无限而返。
江源的同事原本就为她的来路和身份众说纷纭,这一回,她一个年轻女人单枪匹马揣着四千块钱在昆明走了一遭,竟然就带回了叶秉林多年渴望而不可得的东西。回来后第一天上班,她走过公司的办公室长廊,听着同事嘴上的溢美之词,看着那些交换的暧昧眼神,她知道那无声的对白里说的都是什么。不过向远无所谓,亦不打算解释,对于她来说,声名是虚的,到手的利益才是实在的。
叶秉文也在会议上当着众人的面夸奖向远“身体力行”地给公司的市场销售人员上了一堂生动的课。她佯装不解,只是笑而不语。她这样既不居功自傲,也不谦虚却让,如此坦然处之,反让说闲话的人自觉没了意思。
公司里只有骞泽是真心为她高兴的,比起自家公司的利益,他更像是纯粹为向远的告捷归来而自内心地欣悦,当他说着“我知道没有什么难得住你”时,那种小小的自豪,让向远有一瞬间恍然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还是多年前那个自己期末考试考砸了,但看着好友拿到全班最高分,比谁都兴奋的男孩。她摇着头,说:“邀请函而已,十多个厂家都收到了,离中标还远得很。”但微微扬起的嘴角却在不经意间泄露了之前压抑住的小小喜悦。
当月销售人员会议上,向远破天荒地拒绝了公司给她的经营奖金,唯独要求全程跟进这个并不在她主管地域里的投标任务。负责华南区的是市场部经理本人,最后,叶骞泽请示了医院里的叶秉林,以向远跟中建打过交道、在投标过程中更有利于沟通为由,正式授权她负责本次投标,并从其他市场给她抽调了两名年轻的市场助理协助她工作。
亲自到中建买回标书之后,向远和那两个协助她的女孩就开始马不停蹄地着手准备投标文件。中建要求的投标文件内容虽然烦琐且严格,但向远在永凯跟随沈居安两年,对这个工作算是轻车熟路,唯一不能得心应手的是江源不具备永凯那样冲锋陷阵的团队,两个助手都是大学刚毕业一年左右,虽有干劲,但毫无经验,而且最容易犯年轻人粗心大意的毛病,而这正是投标准备工作的大忌。最让向远心惊胆寒的是,有一次,她在小姑娘即将封装的报价表上竟然现未加盖公章,这稍一不留心就有可能意味着整个投标文件作废无效。无奈之下,稍微重要的事情她都不得不亲力亲为,手把手地教的同时,还必须一再检查。小姑娘惭愧不已地连连向她道歉,她叹口气,说:“没关系,你们不过是太年轻。”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才想起论年龄,自己其实比她们大不了多少岁,然而她为何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毛躁和懵懂?莫非她从来就没有年轻过?她是个孩子的时候,就不得不让自己成长为一个大人。
她对骞泽为何把这两个毛丫头指派给自己表示过怀疑,然而一段时间之后,却开始明白他的良苦用心:整个江源就像一辆老爷车,架子不小,耗油量大,而且度极慢。能干事的人不是没有,但多数职位不比她低,如何肯听她派遣?那些普通职员,下午三点半以后心思已经提前下班,至少这两个姑娘可以红着眼睛跟她连续一周加班到凌晨。有一次为了装订标书,她们千恳万求后勤部的大姐推迟两个小时回家煮饭,那大姐的脸色让向远觉得自己做了件足够损阴德的恶毒事情。
当然,这些都是可以忍受、可以忽略的,真正让向远火冒三丈,差点咬碎了牙根才克制下来的是:中建明确要求竞标单位必须具备建筑钢结构工程加工二级资质标准,事先向远已向江源企管部确认过公司具备该资质,但是到了标书制作的最后阶段,她向企管部讨要资质证书的复印件时,企管部主任才拍着头告诉她,江源是今年刚通过二级资质的认证,可半年过去了,还没收到认证中心送来的资质证书。
企管部主任一再强调公司确实是通过了认证的,只是暂时没有证书,向远当场气到无语,就算她相信,招标单位能相信?没有资质证明,一切都是白费。她没有作,因为对着一个如此重要的认证通过了半年而不知道证书办理到了哪个阶段的部室主任来说,任何一点口水都是浪费,她宁愿把精力放在另想办法上。
她打电话给认证中心,那边答复说由于工作分批安排,江源的证书最快也要二十天之后才能放,而此时距离开标日期只余十天不到,于是向远和叶骞泽就开始了为这张薄薄的纸而奔波的过程:找认证中心,请客、吃饭、送礼、求情、找上级主管部门、再请客、再吃饭、再送礼,再求情……最长的记录是,他们两人为了约到质协的一个处长,守株待兔地在其办公室等候了一个工作日,整整八个小时。最后,认证证书在耗费了无数人力、财力、精力、时间之后,总算赶在开标的前两天被向远拿在了手里,当时她捧着那张纸,百感交集。叶骞泽长吁了一口气问:“向远,你在想什么?”向远说:“我就两个字—激动。”她怎么能告诉他,其实那一刻,她第一次在心里想,假如江源是她说了算,假如……
开标前夜,向远放两个姑娘回家休息,自己留在办公室反复对资料进行核实和确认,她可以接受失败,但不能忍受疏忽。然而当想到“失败”两个字,明知投标落空是家常便饭,得失都该有所预期的她心里也不由得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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