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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书上并无朱厚照妃嫔怀有子嗣的记载,如今看来,虽不知和自己有何干系,历史是真真切切地改变了。
原本他以为朱厚照兴许仍会无嗣而亡,那么假使自己仍在世上,便是大明法定的继任者,甚至这几年也做好了登基执政的心理准备,若自己意外身亡或是为人谋害,那么仍然是血统最近的嘉靖帝继位,历史车轮依然会同前世正史一般滚滚向前。
可这个孩子出现了,只要他能好端端地生下来免于夭折,他便会是朱厚照的正统继承人。此外,倘若朱厚照就此收心,兴许后宫中还会有别的皇嗣诞下。
可不管是哪一种,明代并无叔王参政乃至于摄政的先例,终此一生,朱厚炜依然只能做个碌碌无为的亲王。
一时间,朱厚炜心乱如麻,也不知该喜该悲,又将论语抄了一遍方才定下心来,提给崔骥征回信,写了一半才想起有身孕的这王氏,正是崔骥征当年那未过门的妻子,忍不住轻声苦笑。
天意弄人如此,人力岂能回天?
信写的直白简单:自己此生不会娶妻生子,此子便是朱佑樘一系的唯一血脉,先帝那么违背本心、费尽心机地繁衍皇嗣,若是此子保不住,他老人家九泉之下岂不难以瞑目?自己鞭长莫及,还请崔骥征不计前嫌,看在先帝的面子上多加留意,必要时施以援手,切切。
远在南京的崔骥征将信阅毕,只微微挑了挑眉,便将信随手扔在一边,目光沉沉地看着远方如匍匐巨兽一般的宫阙。
不知朱厚照是否也对这来之不易的子嗣倍加珍惜,众人已经待到了七月,皇嗣的消息一点都未传出来。朱厚炜心中疑心邵贵太妃一党,又对张太后实在有些不放心,便也有些心不在焉,让其余诸王都松了口气。
不知是否对皇嗣的重视改变了朱厚照的行程,他比历史上提前两月从南京启程回京,自瓜州过长江、登金山,住前大学士杨一清家乐饮两昼夜后,再入扬州,游乐十日后,又戎服簪花入淮安,中间赴清江浦积水池捕鱼,本想自划小舟,为崔骥征劝止。九月二十六日抵通州,史书有载“各地官民穷于应付,备受凌。辱,怨声载道”。
朱厚照不曾落水,着实让朱厚炜松了一口气,毕竟他并非张太后亲生、生母生死不明,在这世上与他关系最亲之人,也独独剩下一个朱厚照,而不管朱厚照如何荒唐冷酷,对自己却仁至义尽,就冲这一点,他也不希望朱厚照依旧落得史上死因蹊跷、英年早逝的下场。
在他的纠结与不安中,十月初一,正德帝召皇亲、公候、驸马、伯、内府、部大臣以及科、道官,议宁王朱宸濠罪。
自应天一别,朱厚炜再未见过自己的兄长,远远再见,还来不及感慨,便被对方的形容吓了一跳——那个曾经魁梧健壮的少年天子竟变得面黄肌瘦,曾经明亮生动的双眼也变得死气沉沉,面上虽然仍在笑,可那笑却不再明朗,而满是讥谑暴戾。
是谁将他的兄长变成这副模样?
再定睛一看,朱厚照曾经身边环伺的厂卫换了大半,如今他左手边是江彬,右手边则是方立了救驾之功的贵崔骥征。也不知崔骥征是否升了品秩,原先那套麒麟服已经换成了飞鱼服,面上的伤痕似乎也已痊愈。
似乎留意到自己的凝视,崔骥征也看了过来,在数十个朱红衮服的亲王里捕捉到了他,二人就这么旁若无人地遥遥相望。
崔元和太康长公主既是皇亲,自然一同列席,一见二人情态,心里就禁不住地苦,蔚王殿下与自家儿子相交至深世人皆知,甚至江湖传言已到了共卧起的地步。虽然崔骥征屡次说只是为了掩人耳目,防止旁人猜忌蔚王,可此番听周良所述,衡州之围后,因听闻崔骥征遇险,蔚王急火攻心、当即吐血……
不管崔骥征是自欺欺人还是不通人事、一派天真,以为蔚王是逢场作戏,可他们做长辈的,哪里还看不出其间的猫腻?就说这些年蔚王对崔府关怀备至,崔元任钦差时的款曲周至,怎么都不似对寻常长辈。再看蔚王至今都未曾立妃,甚至从未议亲,可见其情之惟系,任谁都无法怀疑他的一番情意。
按理说,为人父母,应当狠下心来棒打鸳鸯,可不提朱厚炜亲王之尊,他本人又是他们一直激赏的后辈,更曾施以援手,救过崔凤征的性命,让他们做这个恶人,如何能开得了口?
本朝南风并不罕见,现下也只能寄希望于自家儿子一直不开窍,蔚王渐渐淡了这份心思了。
朱厚照并非未留意到此间的暗流涌动,自然也注意到弟弟看自己时的错愕与忧虑,可当务之急,仍是将这罪为不赦的反王处置了,以儆效尤。
按理说论辈分,宁王应当是他的皇叔祖,理应给个全尸的体面,可一想到近期遭遇的种种险境还有仍未出世的皇儿……
正德帝乾纲独断,定朱宸濠及其同犯论死,主犯朱宸濠腰斩,举火焚其尸体,宁王府宗室尽数贬为庶人,男丁论死、女眷圈禁凤阳。
看着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人中之龙分为两截仍在蠕动,最终又被一把火烧成了焦尸,朱厚炜只觉一阵阵的反胃,若不是先前衡州之围见过了世面,险些便要吐出来。
好不容易定了定神,再看周遭众人,他无比惊愕地觉,不论是养于深闺的弱质女流,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亦或是脑满肠肥的王公诸侯,看了如此骇人的场景,竟都还牢记着不能君前失仪,个个仪态端方,最多也不过闭眼蹙眉,好似一群披了衣冠的木雕泥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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