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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霭微微仰头,露出被陈浔风肩颈和围巾挡住的口鼻,他望着两道高墙间苍白狭窄的天空,他的左耳被冻得失去知觉,右耳却在热,好久过去,他终于听见陈浔风的声音从右耳边传来,低低的,他问周霭:“你为什么没有推开我?”
话落,陈浔风终于缓缓松了拦在周霭后背的手臂,两个人中间隔出来空隙。
周霭不能出声,若是维持刚刚那种姿态,周霭就算想有任何回应,他也不能回应表达,所以陈浔风问出话就松开了周霭,这是他刻入本能的习惯,他不会让周霭在自己面前,因为交流问题产生半点难堪。
陈浔风垂着头,他的手指慢慢抚着周霭的手背,但避开了手背上留置针头的位置,他说:“我他妈像是在玩你。”
他说的是他时隔六年的突然出现,说的是他与周霭形影不离两个月后没给任何消息的突然消失,还说的是他消失2o天后的现在又突然急吼吼找上来。
周霭顿了顿,他看着陈浔风颓败的脸,用空着的那只手拿出手机,他自然听明白陈浔风的愤怒,他微垂了眼,动手在手机上打字,他在备忘录顶格打下第一句:但其实,这都是你的自由。
打完后,周霭略停了停,他像是觉得没说清楚,又在第二行顶格补充了一句:所以你不用对你自己产生消极情绪。
周霭在实事求是并且客观的解释,今天凌晨在安静的输液室里挂着液体,他的头脑从高烧的眩晕走向清醒,他的思绪也是,高烧褪去,他也终于想明白自己应该在陈浔风这件事情上持什么态度。
没有谁和谁能永久的绑在一起,朋友会反目、恋人会分手、亲人会远走,连这三种最稳定、最普遍的关系都多变易碎,周霭更不可能去要求他自己和陈浔风。小时候陈浔风离开,他能给自己找害怕、怯懦的理由,他可以放任自己去依赖、去不舍;但现在,他早就已经不惧怕那些东西,他可以独挡一切,陈浔风没有出现的这些年,他也过过来了,现在他已经没有再依赖陈浔风的原因。
陈浔风始终是个独立的个体,陈浔风总会离开,这次他回来,但下一次他的离开又是什么时候,周霭不知道,他只清醒的知道,总有一天,他们会彻底分开,然后,再也不会相遇。
陈浔风的视线从手机屏幕移到周霭身上,面前的周霭穿着并不厚的蓝色夹克外套,他的外套里面只有件薄款睡衣,围巾上方露出来的脸有些苍白,表情素淡,黑瞳沉静的望着他。
刚刚转过街角的第一眼,陈浔风就看见站在寒风里的周霭,风很大很冷,把周霭的头和裤脚吹得往同一个方向飘,但周霭身形却稳在风里没有动半分,那时,陈浔风就体悟出周霭身上那种脆弱单薄与坚定沉稳混合的矛盾感。
此刻,周霭写出来的这句话,也像是割在了陈浔风的心口上,大冬天的,冰冷刺骨,陈浔风咽了咽反着腥甜的嗓子,但并没能忍住,只得偏过头去闷咳两声。
他知道周霭的,他知道周霭是怎么想的,他知道周霭生不来气所以他从不生气,他知道周霭最擅长做的选择就是减法,这是周霭天然的保护机制,从小到大,周霭得到的可以被赋予“安全感”的东西太少了,周霭在握不住的东西面前,他直接放弃不要了。
陈浔风知道的。
而刚刚那两句出自周霭的话,之所以让陈浔风感到冰冷刺骨,只是因为他心疼,他太心疼周霭了,因为就连他,也没有给到周霭安全感,所以周霭也不要他了。
陈浔风的咳嗽没停下来,闷咳之后,可能是被情绪影响,陈浔风反而被呛住,他背过身去咳得更厉害了,像是要把整个肺腑全部咳出来。
但他的注意力仍旧放在背后的周霭身上,他感到后方人的身影微动,他猜得出来周霭要去做什么,所以他的手探到背后迅拉住了周霭,他在呛咳中匆匆说:“…你先别走,我现在不喝水。”
等陈浔风再直起上半身,他转过头就对上了周霭的视线,陈浔风看着周霭,周霭的目光刚从他后脑勺上挪开,陈浔风知道周霭看见了自己后脑勺上那个丑陋的缝合伤口。
周霭的脸色并不好,但这次陈浔风没有再故作轻松的去对他笑、或者去逗他,陈浔风的表情就维持着倦怠和冷淡。
陈浔风站在周霭对面,他慢慢松开握住周霭的手,然后抬起手,把自己拉到顶端的拉锁往下滑,拉到底后,他朝周霭敞了敞自己的外套。
周霭看着面前陈浔风的动作,春秋款的冲锋服很薄,陈浔风拉开拉索后,顺利就露出他里面没穿任何内搭的上半.身。然后,周霭的目光停住了,他看着陈浔风横贯缠着整个前.胸的纱布,白色的纱布从他的锁骨下方一直裹缠到腰.腹上方,而此刻,纱布的中心处已经洇出大片刺眼的红.血。
陈浔风也低头看了一眼,但他并不在意纱布上新出现的血,他只抿了抿干裂的唇,然后淡声对周霭解释:“3号那天晚上…就是我们家长会那天,胡成和他姑姑把新闻曝出来爆上头条,我外公也看到了。”
周霭轻轻皱了皱眉,陈浔风的外公…就是那年接走他的人,果然,陈浔风下一句就是说:“我外公就是在我们三年级时做主把我接走的人。把我接回去那两年,可能是因为我妈的原因,他不待见我也没管过我,但他也不让我跑,去他那边头一个月,我被关了一个月,然后就在某个半夜,我被绑上了和我舅出国的飞机。”
“我舅那年17岁,高考排名省前百,只是因为他谈了个我外公不满意的对象,”陈浔风顿了顿,他观察着周霭微垂的脸,继续说:“比他大,是个男的,没什么钱,被我外公知道了,然后我舅就被他强.硬的送出了国。”
周霭仍旧看着陈浔风前.胸的血,但这句话落,他的眼睫轻轻颤了颤,陈祯的模样出现在他脑海里,那是个非常年轻的男人,斯文和游刃有余在他身上结合的极好,那天在副校长办公室,那么多人在场,整个过程更像是在由陈祯主导,唯独那个男医生,那个男医生刚进门,似乎就吸引了陈祯的所有注意力。
陈浔风慢慢合上自己的外套,不让周霭再看那些可怖的东西,他总结似的道:“这就是我外公的行事作风。”
拉好衣服,他又重新握上周霭垂在身侧的手,并且轻轻搓了搓周霭的手给予温度:“这两年我外公生了场大病,病好后他突然动心思要养我,所以他终于松口让我和我舅回国来。然后就是3号那天晚上,他前脚在给我舅打电话商量要让我去他那,后脚就在家门口堵了我们的车,直接要带我走。”
周霭看着陈浔风唇上的冰口,冰口崩开艳红的血,将陈浔风病态的脸色显得更加灰败,面前的陈浔风似乎犹豫了下,然后他才开口:“如果那天我被他的人带走,再想回来,就真的很难,我知道的非常清楚,我一点也不想走。那天去机场的车上,两个保镖左右守着我,直到上了出城的高架桥,他们稍微放松些…”
周霭轻轻停住了呼吸,他似乎已经猜到了周霭会给的结果,也知道他那天做出了什么选择。
果然,陈浔风没有隐瞒他任何,下一秒周霭就听见他的声音:“…然后我跳了车,但那天我坐在后排的中间,两边两个人挡着我,我对位置的把控有误差,所以跳出去后,我就被惯性带得撞倒护栏滚下去了。”
周霭目不转睛的盯着陈浔风,陈浔风的语气里带上了轻轻的哄:“没事,不高,而且我运气好,滚到了下面那条路上的灌木里。”
周霭的手在陈浔风的掌心里轻轻动了动,建在市外的机场就那一个,出城的高架他不是没有路过过,所以他很清楚的知道那高架到底有多高,如果不是陈浔风摔到了灌木丛里,他现在…还能再见到陈浔风吗?
陈浔风快掠过这个话题,他只是陈述过程而不是让周霭害怕,他最重要的是要向周霭说出他想表达的结论:“我在医院昏了十来天,前天醒的,醒了我就来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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