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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人不知常燕熹喜欢吃菱角,他这才看向冯春,目光淡得如月照水,微颌:“很好,就由你来伺候。”
冯春暗忖你谁啊,好大的脸,此时我俩可素昧平生,互不相欠,她纹丝不动:“常大人怕是使唤错了人!我持帖而来,贵为府中客,不是来做仆子的。“又为自己留个后路:”伺候也未尝不可,但得我心甘情愿。”
常燕熹没再多话,斟满一盏酒,兀自吃起来,冯春打算战决:“常大人让唐管事捎带的口讯,不知是何用意?烦请言明赐教,我也好早些回去,不扰大人吃酒。”
常燕熹问:“你想知道?”见她点头称是,遂笑了笑:“那就剥菱给我佐酒。人命关天,这要求并不为过!”
怎忽然就和人命扯上了关系?冯春暗观他神色难辨,有些半信半疑,踌躇会儿,不就剥菱角皮么,有什么大不了!她一咬牙,把菱角倒桌上,坐他对面正要挽袖,却听他命唐管事:“打水来给冯掌柜净手。”
冯春臊的面庞烫,讪讪地把手洗了,拿起一颗大的,这季是吃嫩红菱,她用牙把皮咬开,撕大裂缝再一挤,整条儿白肉落在碟里,挪到他手前,这方面她颇有经验,前世里没少伺候他。
常燕熹不动声色看着她的红唇银牙,似比从前还要鲜润,眸光蓦然加深,再瞟向那湿渍的菱肉,没说什么,捏起送入口中,从屉里取出一把小刀搁桌央,其意不言自明,还是嫌弃她。
冯春虽是着恼,却也摒忍,她拿起小刀削皮,一面直言:“常大人说我明日公堂败局已定,甚关乎性命,我百思不得其解,还请你解惑。”
常燕熹回道:“众目睽睽之下,你将虔婆与你阿弟订立的卖身契吞下尽毁,以触犯吾朝律法条例,先行掌嘴二十再往下审。”
冯春心一紧,她是见过犯人被掌嘴后的惨状,血肉模糊、牙齿尽碎,急忙辩驳:“是虔婆罔顾我阿弟意愿,捆绑后强行掰指摁印,根本算不得数,不过废纸一张,毁掉又如何!”
常燕熹被这法盲逗笑了:“你说废纸就废纸?想毁就毁?吾朝纲常律法是由你说了算?”
冯春这方面有清醒的意识,她又不傻:“上有皇帝,下有大理寺、刑部和都察院,我一介草民哪里敢!”
常燕熹接着说:“掌嘴后,虔婆何等人物,敢把卖身契大方给你看的,自然留有后手,据吴县令透露,她还有你阿弟白吃白喝不给银钱的认罪书,先把这判了,你阿弟杖一百,徒两年例,能否捱过不提,却从此绝了科举走仕途这条道!再来审你阿弟这张卖身契是否作数,谁晓虔婆还藏着什么,到那时,生供足据、当场有见证可凭,后果不消我再详述,你也明白,家破人散,还要这条贱命又何用!”语气忽重,忆起曾经历过的血雨腥风,那剜心蚀骨的痛苦,皆是拜这个恶毒女人所赐!他把酒一饮而尽,不急,前仇旧恨的帐要一一的清算,他有的是手段,让她生不如死......
冯春心知常燕熹的能耐,他敢这样明讲定有十足的把握,细思极恐,顿时面色苍白,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这正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唐管事来报神兵营副将曹大人带一队人马到府,常燕熹“嗯”一声,又命道:“送客!”
冯春把刀放下,才现菱角被自己削得破破烂烂的,也顾不得了,起身行辞礼,出了门,唐管事懒得敷衍,叫来个提灯笼的婆子送她离府,走了一段路,待心绪有所平静,冯春见四面无人,遂问她:“老嬷嬷,常大人什么时候来的?打算待多长时日?他回桂陇县来做什么?祭祖还是旁的?”婆子笑嘻嘻地,指指耳朵,再摆摆手,是个半聋人,听不清话,问也白问。
冯春怀揣心事回到房里,先去潘衍的榻沿边呆呆坐了半晌,又恨又怒,恨这个阿弟,明知家逢大难仍不收敛放荡行径,怒其惹来泼天的祸事令她左右为难,索性不管为上策,做牢或去长春院做倌儿,都是他自找的命,活该受着,别拖累她和巧姐儿。
可看他阖眼皱眉悄无声息地虚弱躺着,颊腮烧得通红,念起父亲临终时的叮嘱,她终是难横起心,走往厨房燃起炉子,在廊下炖了一碗汤药,喂他吃下,她想着做最坏打算,就是给虔婆百两替阿弟赎身,复又去细查茶馆的帐册,算盘珠子拨来划去,那碎银几两还是几两,不见丝毫增长。长叹口气,抬眼望月,树影筛风,不由把那人想了想,倒激起些许斗志来。
隐约传来巧姐儿的哭声,连忙钻进帐子里去抱她,哄了会儿又继续睡了,冯春也朦朦胧胧的,院里侧门连着通街的过道,有车轱辘碾压青石板路的嘎吱声,门闩抽出咣当木板阖拢声,两三声狗吠,屋顶猫儿踩踏瓦片,忽儿听到一声绵长的叹息,男人似在耳畔充满痛楚地质问:“毒妇,你胆敢背叛我!”她蓦得惊醒过来,窗纸透白,有哭声一片,从隔壁的香烛纸马店传来,又是谁家生离死别了。
冯春要应对阿弟的这场官司,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柒章县衙门多事少险牛腰山事少险多
诗曰:
人生虽未有前知,富贵贫贱总轮回,守身如玉莫自堕,前程似锦终有时。
冯春囫囵睡了一晚,曙色白时就被出殡人家的啼哭扰醒,再难入眠,索性起身,舀了凉水梳洗,刹时神清目明,量米煮粥蒸粽子,再去探潘衍病情,额头滚热,仍旧半昏不醒,她心底很是烦忧,拎起小风炉到茶馆檐下,摇扇炖药,街道上多是从妓儿巷里早起的风流客,从卖花妇篮里拔根萱花插进幞头,买块肉饼边吃,边意兴阑珊的回家去;小贩挑着筐子游走叫卖,筐里鸡啼不断,惊破天际积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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