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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疑?你家知县不谙验尸之道,难查你在验状上做的手脚,你当本宫也瞧不见不成!”皇后指着验状冷笑道,“你家知县瞧了半天也没现初检和复检的验状有何不同,不妨你来告诉他。”
刺史李恒和知县吕荣春早已看向老仵作,老仵作若有芒刺在背,瞅着掌下压着的验状,心如乱麻,迟疑不决。
皇后道:“你若说那手脚不是你做的,就当本宫错信了人。”
老仵作身躯一震,那句“本宫信得过你”犹在耳畔,他乃县衙小吏,而皇后贵为凤尊,得此信任之言,令人实难辜负。他闭目挣扎了几轮,终把心一横,叩拜道:“回皇后娘娘,回二位大人,初检的检验正背人形图上比复检中的多了一,多在……死者的右掌心中!”
“……什么?!”李恒一惊。
吕荣春夺过老仵作掌下的验状,仔细一对,如坠冰窟——图上果然多了一墨迹,正点在死者的右掌心!
这检验正背人形图是随《无冤录》的刊行一并至官衙的,验状上印着人身正背二图,要求仵作验尸后除了填写格目外,还需画记此图,将伤痕、尺寸一一画录其上,断案时凭此图可对死伤者的伤情一目了然。韦子高身上有青黑一十三处,额面、后颅皆有伤,这人形图上勾画得满满当当,不留心细看,谁能现右掌心处那未加标注的芝麻绿豆大的墨点子?且这老仵作是县衙里的老吏了,一向老实巴交,谁能想到他会有这一手?
这时,又听皇后问:“这多出来的一是何意?”
老仵作答道:“回皇后娘娘,是……是血!死者右手心里是有血的!”
此言一出,街上的哭声戛然而止,身在大堂里的韦父猛地回头看向了老仵作。
吕荣春大惊,斥道:“休要信口雌黄!既然有血,为何未加标示?你究竟有何居心!”
斥罢,不待老仵作辩白,吕荣春便向帝后叩高呼:“启禀陛下,启禀娘娘,自案以来,微臣从未听闻此事,不知仵作为何蒙蔽此事,亦或此事根本就是无中生有,望陛下和娘娘明察!”
皇后淡淡地道:“仵作,你点画一,不加标注,知县诉你有心蒙蔽,本宫倒是觉得不算冤枉你,你以为呢?”
老仵作道:“回娘娘,小吏的确是有心隐瞒此事,因为……因为小吏曾禀过知县大人,韦士子掌心有血,失足摔下楼梯之前很可能受过伤,但知县大人说,人既然是摔下楼梯才死的,那就是失足跌死的,与其它伤情无关。可小吏遍检尸身,并未现在死者身上现创口,流血伤唯有一处,那便是后颅!于是小吏斗胆猜测,若韦士子掌心的血是自己的,那么他的生前伤很可能就在后颅,他虽然失足摔下了楼梯,但死因很难说与生前伤无关。但知县大人一向专断,小吏位卑言轻,不敢多言,因知此乃命案,死的又是春闱学子,州衙必遣仵作前来复检,故而想着,若是复检时现疑情,州衙仵作之言必然比小吏之言有分量,届时知县大人应当会听,不料……不料州衙来人后,复检当中只字未提疑情,连初检验状都被以“春闱学子身亡,刑部必查”为由,要求不可与复检有所出入,小吏这才觉察出此案水深,恐难凭微末之力揭露真相,故而在更改验状时偷偷地点画了一,以期刑部复核此案时会有所现,委实没料到陛下和皇后娘娘会驾临镇阳县,还来得这么快……小吏心中惶恐,不知所措,并非有意欺驾,望陛下和娘娘恕罪!”
言罢,大堂内出阵阵低语,食客们窃窃而议,若非帝后在此,只怕早炸了锅。
韦家人尚且懵着,刺史李恒和知县吕荣春便齐声喊冤。
圣上气定神闲地笑了笑,对皇后道:“你瞧瞧,一桩案子,百姓喊冤,县官喊冤,州官也喊冤,究竟是哪个冤?”
皇后望向龙颜,一身寒锐之气眼瞅着便敛了许多,唯余清冷气韵,“你要纠结哪个冤,可就把自己绕进去了。一桩命案的真相永远不在于活人说了什么,而在于死者经历了什么,而这也是本案的关键所在——韦子高失足摔下楼梯前都经历了些什么?也就是他被同窗劝回屋到他离席告辞的这段时间内,雅间里都生了些什么事?查清此事,真相自现。而对于此事,我想此刻在这酒楼里,有人能告诉我们。”
帝后一问一答,颇似闲话家常,闻者却慌张四顾,神色各异。
只见皇后望向后堂,扬声道:“掌柜!”
掌柜的猛然一颤,结结巴巴地道:“草、草民在……”
皇后问:“案子生在你店里,你可知内情?”
掌柜的道:“回娘娘,那日门……门关着,草民不……”
砰!
“休言不知!”皇后一拍桌案,声如春雷,“昨日清晨,陛下要包那雅间,你支吾迟疑,神色慌张。本宫问你,人是死在楼梯下的,又没死在那雅间里,那屋子既非凶屋,你慌张作甚!此乃命案,知而不报,按律当处杖刑徒役!你可想仔细了再答!”
掌柜的委实没料到皇后察事如此细微,一时抖若筛糠,却仍迟疑不决。
这时,忽闻一道女子的话音传来,“启禀娘娘,民女知情!”
掌柜的一惊,暮青循声望去,见说话的正是那寻步惜欢搭讪的少女——掌柜的女儿。
少女已无早上的神采,怯生生地道:“启禀皇后娘娘,那日听见房中声响的是民女,因怕惹上官司,故而隐瞒未报……爹爹怕娘娘降罪民女,这才斗胆欺瞒,望娘娘恕罪!”
暮青淡淡地道:“那要看你所言是否详实了。”
少女忙道:“民女一定知无不言!事情是这样的,那天……店小二不慎将汤水泼到了冯公子身上,爹爹担心小二再去端茶上菜会惹人不快,便遣民女去送,民女到了门外,听见屋里有争吵声,正想偷偷见识见识文人吵架的场面,就听见砰的一声响!随后……随后,门就被撞开了,韦公子捂着头从屋里奔了出来!他急匆匆地要下楼,谁知不慎滚了下去,就……就死了……”
“哦?你见他捂着头?”
“正是!”
暮青目光寒锐,面露沉吟之色。
这时,掌柜的道:“启禀皇后娘娘,小女尚未出,上不得公堂,是草民不让她多事的,您要治就治草民的罪吧!草民那天……那天知道地上洒了汤水,本该叫小二及时打扫,却因大堂里忙,就……就耽误了那么一会儿,谁知……谁知害了韦士子的性命……此事罪在草民,着实与小女无关,望娘娘明察!”
“爹!”少女急了眼。
店外,知县吕荣春也急了眼。
韦父望向帝后,高呼道:“求陛下、娘娘做主!”
步惜欢不置一言,只是气定神闲地看向暮青。
暮青沉默片刻,忽然起身上楼,推开房门,进了雅间。她来到窗边,支起窗子,望向了那迎风飘扬的酒旗,少顷,说道:“把旗子摘了!”
话音刚落,在门口充当了半天门神的月杀一跃而起,黑风似的蹿至半空,与暮青隔着窗子打了个照面儿的工夫,那酒旗已被他顺杆儿撸下,而后稳稳当当地落回了原地。
暮青啧了一声,扒着窗台就探头斥道:“胳膊好了?能耐了?”
这厮的胳膊被元修那一箭伤得厉害,事后驱驰劳顿,延误了疗伤治骨的时机,幸亏随船的那些个江湖高人常年打打杀杀,各有各的疗伤门道儿,在海上时,几乎什么法子都在月杀身上试过了。这厮休养至今百日有余,内伤已无大碍,只是伤筋动骨实难痊愈如初。梅婆婆说,这条胳膊没残实属万幸,但想不落下病根儿绝不可能,这一两年需好生养护,日后阴寒时节方能少遭些罪。
当时,她回国心切,急于临走之前助兄长清除内患,故而一意涉险,使元修有机可乘,方致月杀受此重伤。她心中有愧,本想让月杀勿理公务专心养伤,又担心他因赋闲而内疚,故而一踏上南兴国土便准他带伤办差,只是不准他轻易动武。
但这人着实不听劝,方才在店里就与李朝荣一起击杀了恶吏,现又扯酒旗!
自打登船前那一番交心之谈后,月杀似乎回到了当年模样,当年那个护她从军的亲卫长,不拘尊卑,更像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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