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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清凉殿设宴,诸人皆都参加,舞娘翩翩起舞,仪态万千,歌女嗓音宛如天籁,绕梁三日不绝,宴上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宴毕,众人相继离宫,夕若烟亲自送了祁洛寒至宣德门外,临行前神情尽是不舍。北冥风瞧了不忍,为宽她心,便只好许诺待得天明,让御林军护送仪仗出宫去祁府,也好让她话别。
翌日,贵妃仪仗浩浩荡荡地穿过长街停在祁府门外,早早得到消息的祁零率一众奴仆亲自出门拜迎,待得侍女迎了贵妃下了车辇,祁零当先跪下,高呼:“恭迎贵妃娘娘。”
众人齐拜,惹来周遭百姓纷纷注目。
夕若烟在庆儿的搀扶下下了车辇,抬眼瞧见跪了一地的众人,忙疾步上前,弯身搀着祁零起身:“义父快快请起……”
祁零推了推,满是沧桑的眉眼尽是慈爱:“娘娘,人言可畏,规矩不能丢啊!”
夕若烟心忽然一痛,默了半分,只好收回手退开两步,玉手一抬,道:“免礼。”
众人拜谢,夕若烟这才上前,同祁洛寒一左一右将祁零搀起。
一众人入了府中,待得屏退左右,夕若烟便于祁零面前屈膝跪下,祁零大骇,正要扶她起来,却被庆儿拦了一拦。
夕若烟周周正正地拜了三拜,再抬头时,双眼微红,眸中尽可见一片泪光:“明日城外一别,恐今生再无相见。义父待若烟不薄,若烟无以为报,只得叩拜,望义父身体康健,千万珍重。”
万千言语化作两行清泪潸然而落,夕若烟哽咽难言,分离之痛再次袭上心头,无法成言。
旁人见此亦是有感,更遑论祁零。他已老泪纵横,抬手抹去眼角的泪痕,颤颤巍巍上前掺了夕若烟起身:“好……好孩子,以后没有家人陪在身边,万事都要依仗皇上,勿要再使小性子,定要好好保重,保重。”祁零拉着夕若烟的手哭得泣不成声,掩面间仿佛顷刻苍老了许多。
二人握手哭得感人肺腑,旁人见了亦是不忍,许久,祁零想起什么收了眼泪,也顺道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你如今也是有身子的人了,莫要再哭,恐伤了元气。”
虽说离别是苦,但这个节骨眼儿上,夕若烟仍旧时时记着要顾全身子,是以,便也以袖拭了泪,不再哭了。
祁零将祁洛寒和庆儿留在厅内,兀自带着夕若烟去了神楼。那是供奉祁家先祖牌位之地,夕若烟只去过两次,一次是认父,须得往神楼祭拜祖先,已告慰先祖亡灵,招示着祁家多了她这么一个女儿;第二次便是年夜,这……是第三次。
原以为是临行在即,给祁家列祖列宗上香叩头也是情理之中,夕若烟便没有多作疑惑,直到祁零领着她到供着祁家先祖灵位的旁边,那里以黑布罩着一个物什,能摆在这里的显而易见是一方牌位,只是不知是谁的。夕若烟不明就里,只得探问般将目光投向祁零。
祁零叹气,上前两步将上头
遮着的黑布取下,黑布下头,是一方无字灵位,看起来有些年头,但上头却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想来也是时常祭拜,用心打理了的。
“义父……”神楼香烟袅袅直冲鼻尖,夕若烟捂着小腹强忍不适,视线落在那方无字灵位之上,心头却忽然有种闷闷的感觉,使人好一阵不舒服。
“跪下。”祁零兀自点了三炷香,回头望着夕若烟,将手中的香递至她面前,“跪下。”
他复又重述了一遍,夕若烟纳闷,也不知这究竟是祁家哪位先祖的灵位,虽是供着,竟无一字,着实叫人犯疑。
压下心头疑惑,夕若烟伸手接过三炷香,屈膝跪于面前的一方蒲团之上,对着那方无字灵位虔诚地叩了三叩。待毕,她方起身,将清香插于香案之上,这才敢问:“义父,不知这所供的,是祁家哪位先祖?”
祁零闻此言回头看她,忽然间悲从心起,满布沧桑的脸上一片悲色,浑浊的双眼顷刻泛红,里头泪光乍现。他隐有激动,颤抖的手指着那方灵位,字字道:“柔儿,那是你亲生爹娘啊!”
恍然间如晴天霹雳,夕若烟惊骇退后,明亮的眸子瞬间氤氲,她望着那无字灵位连连摇头,半晌回味过什么,又不可置信的看着祁零:“义……义父,您……您刚才……叫我什么?”
柔儿?义父竟然叫她柔儿?莫非……义父早已知晓了她的身世?
祁零再掩不住泪水,他抬袖拭了拭,汹涌落下的泪珠顷刻湿了衣襟,听罢,闭眼重重点头:“打从第一眼见到你,我便认出你了。你的眉眼,与你的母亲实在太像,太像了。”
“义父……”喉间似被什么东西重重堵着,夕若烟捂着心口,那里一抽一抽的疼着,眼泪也似断线的珍珠链不可控制地往下落着。
祁零手撑着香案稳住身形,微微佝偻着的背脊一瞬间似个花白老人,他痴痴望着那方灵位,泪水模糊了双眼已看不清眼前事物,却仍旧那般定定的看着,片刻不曾移动。
往昔片刻幕幕触上心头,敲击着心灵深处,叫人痛彻心扉。祁零述道:“我与你父亲昔日同窗,几十年的情谊。当年,你父亲在朝为相,我则回了故地做了一方太守,后来杨家遭逢巨变,我惊闻此事即刻请旨回京,本想替你父亲洗刷冤屈,可到底是晚了一步。待我回京之时,杨家早已成了一片废墟,全府上下葬身火海,无一人生还。”
周身气力似被尽数抽走,祁零勉力撑着香案站住,虽事隔多年,如今忆起仍是心痛:“那时你贵为皇后,我本以为你能逃过此劫,却不想,你竟是个执拗之人,一把火竟将自己与腹中龙子皆困于火中,欲要追你父母而去。凤鸾殿被毁,圣上多日不曾临朝,世人皆知皇后仙去,直到国丧后,圣上临朝,又允我留在京中任了太仆寺卿一职。之后我便偷偷在神楼为你父母供上这一方灵位,可你父亲当时是待罪之身,我思虑再三,只得立了方无字灵牌,日日带着洛儿祭拜
。”
祁零撑着香案缓缓转身,目光凝在那张梨花带雨的娇颜之上,心里的悲伤稍减:“打从我第一眼瞧见你的模样,那眉眼处三分样子,正正与你母亲年轻时一模一样。”
“义父……”夕若烟话语哽咽,眸中氤氲,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滑落,久落不止。
祁零颤微着步子走来,抬起的手微微颤抖,似乎竭尽了全力才触到她的脸庞,他道:“孩子,在你母亲怀你之时,你父亲便与我相商要我做你的义父,纵然没有后面的事,我也是你义父啊!孩子,没了你父母,你还有我,还有洛儿,我们都是你的亲人。”
“义父!”夕若烟哽咽,望了望那方无字灵位,终忍不住放声大哭,屈膝跪下,声声凄厉:“爹,娘,女儿不孝,女儿不孝。”
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出声声轻响,夕若烟声泪俱下,哭得险些晕死过去。
祁零不忍,只得上前阻止她:“好孩子,好孩子你万不可这样,你父母在天之灵看见你这般,还不知该有多么的心疼。”
夕若烟止不住哭泣,抱着祁零哭得好不凄凉,二人相依,尽数将心头郁结哭出。
夜幕初降,天空最后一丝余晖隐褪,连将凤鸾殿中的光芒尽数抽尽。庆儿屏退宫人,执了火折子将殿中点亮。
夕若烟独自坐在榻上,华服褪去覆上月白亵衣,微弱烛火映得小巧的脸颊更显几分苍白,黑色晶亮的眸子扑闪着点点星光,眼周一片红晕,好不惹人怜惜。
庆儿将最后一盏宫灯点上,取了柜中一个小巧精致的玉瓶走至榻前。
夕若烟目光不知聚在何处,额上红印还未消褪,看上去格外的触目惊心。怀中不知抱着个什么东西久久不松,待得近了,才将看清那是一方无字灵位。
庆儿缓步走近,矮下身子蹲在夕若烟脚边,浅浅唤了声“主子”无人应答,一颗心不禁疼了又疼。
夕若烟恍然未落,眸中神采尽数掩去,庆儿不忍,只能默默替她将额上的伤口上了药,又悄声退了出去。
轻声合上殿门,庆儿转身拭了泪,却隐约瞧见黑幕中一袭紫色身影穿过廊下而来,她急忙抬步迎上,待要跪礼,北冥风只略略抬了手,问:“听说贵妃自祁府回来后就一直闭门不出,连晚膳也没用,究竟出了何事?”
北冥风语气尚平稳,只视线落在那座大殿之上片刻不曾移动,听闻消息后又忙放下一切不顾而匆匆赶至此处,可见其忧心忡忡。
庆儿张了张口,目光扫了眼身后一众宫人随侍,咬了咬唇,一瞬间眼眶又红了起来,带着哭腔道:“皇上还是亲自进去看看吧,主子不好,主子一点儿也不好。”
庆儿忍不住低低啜泣起来,玄公公心知此话讲不得,正伸手扯了扯她要暗示些什么,北冥风却已然抛下众人大步流星往着殿内而去。
殿门打开又合上,只余了身后一众人独留原地,暗自心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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