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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蔚被她突如其来的直白唬得愣住,稍作沉吟,他打算以退为进:“同寝而眠并非要事,在下不会浅薄若此,当务之急,是得见娘子开心颜。”话音落,他从袖中拿出一玲珑小罐,递给她:“前些日子,在下向陛下讨的赏赐,是心旷露,若是夜晚无在下作陪时娘子睡不着,便拿来用吧。”
他是懂如何一句话让人愧疚一辈子的,余娴盯着他,一边在心中唾弃自己睚眦必报的小人之心,一边连忙伸手接住了小罐。小罐上绘了彩鲤,必是他精心挑选。她抬头,喊住了转身待要离去的萧蔚:“夫君,我……你今晚……”
萧蔚顿了顿脚步,侧身回眸,神色淡然,稍一颔首向她示意后,阔步离去,回过身的刹那,他嘴角一丝弧度转瞬即逝。
余娴双手捂着小罐放在心口处目送他离去。每当他察觉她的不适,与她疏离时,便会以“在下”这等谦词自称,可他不晓得,这两字被他咬在唇畔,只像他的红酥手一般,看似疏离,实则透着以退为进的勾惹意味。
以退为进?余娴想到那日在阿娘和良阿嬷的压迫下,自己点头应承不再探究一事。是了,原来她的“以退为进”是从萧蔚那双红酥手上学的。
她心思百转,唤来春溪询问良阿嬷在何处,得知在清点刚打造好的一分为二的库房后,她让春溪去禀告良阿嬷,自己明日要去散心。
在房中作苦闷之态多日,就是为了让良阿嬷相信她真的打消了探究的心思,亦是为了这一刻能顺理成章地出门散心。
果不其然,春溪回来说良阿嬷同意,只让她带上护卫。春溪问余娴她要去哪儿,她说:“二十年前。”春溪不懂。
谁也不懂。不是良阿嬷那一巴掌,而是阿娘抬手未落下的那一巴掌,让她觉得自己这些年从未真正了解过阿娘,了解“陈桉”这个女子。也是那一刻,她明白了,这些年乖顺的不仅是自己,还有阿娘。她在克制什么?又在委屈什么?她为何忌惮?又为何掩埋真相后惶惶不可终日?
倘若这件事说出口,是灭九族的祸患,她不会去探寻。但那日,她分明在阿娘眼中看到了动摇,阿娘想告诉她,只是怕她退缩,怕与她离心。那么她就要探寻到底,用她的方式告诉阿娘,无论如何,她绝不退缩,绝不与她离心。
唯一她能追查的突破口,是两年前,引起阿娘担忧的那场绑架案。她记得,当初是萧蔚查清来龙去脉,当着众人之面揭晓了主谋,倘若她所记无差,那人名唤“薛晏”。虽然被绑时自己并未见过主谋真容,但后来很长一段时间,“薛晏”都似无头魑魅般徘徊于她的梦中,这名字她绝不会记错。
那时萧蔚提到过,此人和父亲有血海深仇,招供时,还妄称他曾是被父亲以酷刑残害过的孩子。当时她只觉荒谬,且不说彼时仍是幼弱稚儿的他,如何凭一己之力从死牢中逃生,只说父亲官职,便不可能亲自对其施刑。她还道薛晏这般信誓旦旦,许是父亲的哪个同僚故意寻人构陷。
如今从阿娘的态度看,另当别论。
薛晏究竟是何人?和阿爹阿娘有何过节?余娴深知两年前的卷宗自己决计接触不到,更遑论十多年前的,她只能倚靠花家,兴许坊间流传过这些杂事。
次日她再次以帷帽遮面,来到书斋,并吩咐春溪和护卫一并候在外边。老板看这意思,是笔大生意,帮她清了书斋中的人,问她有何贵干。
余娴问他:“我不方便再去麟南,你可能寻人为我种花?”
老板一幅了然的神情:“自然。我这书斋四通八达,拖我搭桥之人甚多。你要探查何人底细?”
余娴点头,从袖中掏出封好的信递给他:“此信我已备好两份,请拖给不同的人种花,再请两位结果之人分别将答案写在信中交回。封口处我做了些手脚,只能拆看一次,若有人中途拆看过,寄回后我会知道,届时不仅不会付钱,还会寻人将你这里砸个稀巴烂。想来不讲江湖道义之人,也无人帮衬。”
分明神色怯懦,话落时侧颊都红作一片,字句却掷地有声,老板拍着鸡毛掸大笑:“姑娘谨慎,在下佩服!”
余娴不知有甚好笑之处,被他调侃得窘迫不已,遂低下头打岔问道:“多少银钱,你先出价。”
老板抬手,举起五根指头:“五十两,对姑娘来说,不算多吧?”
换作往日,确实不算多,但如今她被良阿嬷紧盯着,若陡然花出五十两,阿嬷恐怕会联想到她在私下查探,从而一直尾随于她。
老板见她为难,颇感惊讶:“那日姑娘可是出手豪迈,如散财菩萨一般,我可没胡乱抬价啊,您这神色旁人瞧见了以为我在趁火打劫。”
余娴知道他并未抬价,雇佣打手、来回车马、饮食住宿都是要钱的。
老板让她看外间:“你来看,隔街有个地下赌坊……”
余娴大惊,这人喝多了?在端朝,聚赌是要被阿爹的人扣留的。她拧眉,急忙摇头,又灵光一闪,对他道:“你且去办,我先付你十两,若信得过我,待结果之日,我必然再奉上剩下四十两。”
老板想到她方才那段说书般高谈阔论的“江湖道义”之言,信她了。
余娴谢过后离开了书斋,回宅途中,她在脑海中好生盘了一圈身边真正的散财菩萨,盘来盘去,连春溪的主意都打了,最后发现,能拿得出五十两,又不会被阿娘或者良阿嬷盘查质问,且完全不知内情的,只有萧蔚一人。
讨钱是要法子的。余娴自小优渥,不管是在余府,还是在萧宅,银钱都是按份例大把大把送到手上,再由良阿嬷为她保管存取,这厢要她主动伸手问萧蔚要份例外的银钱,难以启齿,更遑论还不能让萧蔚疑心问她要钱作甚。若非老板提点,确实难办。
她回到萧宅,见萧蔚正闲庭信步。不曾细看,他的穿着再不似初见时风情缭乱,而今华服紫袍,穿金戴银,矜贵得很。她站在走廊,微微偏头盯了他一会。萧蔚的余光察觉到了,亦转头瞧她,见她偏头盯着自己身上的衣饰,他也偏头盯着她看。
须臾,余娴琢磨好说辞,朝他走去,那脸上是一丁点儿事都藏不住,望着他时两个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夫君今晚有无空闲?”
什么把戏?萧蔚轻挑眉,正色道:“娘子唤,自然是有的。”
余娴侧颊微红,因心虚而压低的声音如细蚊呢喃:“那,来房中与我嬉戏如何?”
红颊与颤音,让萧蔚的脑子宕延许久,但见其眸清如水,并无狭思,他知是自己心念似小人龌龊了,立即应承:“娘子想玩什么?”
“夫君入夜便知。”说完,她颔首示意,要离开,刚走出两步,又转过头将萧蔚上下衣装打量个遍,最后咬着唇轻轻摇了摇头:紫裳确实衬得他华贵,可惜了,明日她便要将这身儿拿去卖了。
萧蔚顺着她的视线低头,将自己看个遍,握拳沉吟:何意?莫不是她方才的问题确有遐思之意,他答应得太快,显得轻浮,遂看他不顺眼了?
旁边一刻也闲不下来的管家大爷拿着扫帚路过,也将萧蔚打量一番,同样皱起了眉头。
萧蔚侧眸问他:“如何不妥了?”
管家大爷埋头扫地,低声道:“不大好看。”
萧蔚面无表情:“扫你的地。”
入夜,萧蔚赴约,刚站到卧房门口,余娴便拉开了门,眸中有刻意收敛的欣然。他跨门而入,穿的却不是那一身紫袍。
余娴狐疑看向他:短短几个时辰,他不仅做完今日公务,似乎还抽空沐浴了一番,此时一身素雅蓝衣,如初见般芝兰玉树,淡如烟丝的松香沁人心脾,他稍侧颜,青丝扬起时便引她看向他明锐的下颌线。此时他再将低垂的眸子微抬起瞧她,惊鸿一瞥,不过如此。
“娘子?”他轻声唤。
余娴回过神垂眸掩饰了番,抬手示意他小桌旁入座:“幼时我与阿嬷、春溪常玩摘叶戏,不知夫君可听过?”
萧蔚点头:“多方各持叶等数,轮流出题,轮流作答,胜者摘叶。”
余娴颔首:“白日见夫君穿戴,金银宝物未曾见过,心中好奇稀罕得紧,却不敢直言,夺人所爱,便想同夫君玩摘叶夺宝的游戏,我亦备好珍宝作叶,夫君可敢?”
萧蔚侧眸,微微倾身以气势压迫,却柔声问:“娘子嘴上说是摘叶,却要如此昂贵之物,分明是与我设赌,可知端朝律法,私设赌局是要进大牢的?何况,娘子还是刑部尚书之女。娘子究竟是从哪里知道这赚银钱的法子?可知我是言官,不怕我以此罪参岳父一本吗?”
余娴窘迫,缩起脑袋,被他周身气势压得说不出话,好半晌才找回思路,起身要走:“夫君不玩的话,阿鲤去找别人……”
手腕一紧,酥软温凉的手将她扣住了,她转头看去,萧蔚浅笑,眉梢眼角俱是温柔:“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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