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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平日里便对太子没什么好脸色,遑论这时节上,正是心气儿不顺的时候。
里头又有什么砸下来的动静,好在前几日刚铺了做的盘金云龙丝毯,里头的声儿便格外钝一些,掩进了淅沥雨声里。
外头立着的宫人似是早已习惯,纷纷低头垂眼,半分讶然之色都不曾有。只有远远一个小太监埋往这儿走,步子急切,手上端着的茶盏却是稳的。
小福子端着茶急匆匆过来,好容易停稳在李德贤跟前:“师父,您这时候进去,万一惹了圣上心烦......”
李德贤扫了他一眼,他立马闭上嘴,恭恭敬敬将茶盏奉到李德贤手中。
李德贤端着茶盏,站在殿门前,眼皮的褶子堆叠,显出几分沧桑。他无端在想,若是七年前,这盏茶不必他来奉——若是皇后娘娘,甚至连茶都不必,任圣人滔天的火气,她三言两语,也便抚下去大半。
李德贤叹了一声。罢了,这若是七年前,圣人怎么舍得对太子说一句重话?
皇后娘娘,去了七载有余。圣人也便厌了七年的秋——厌的也不仅是秋,更是同皇后有牵连的一切。当其冲的便是圣人的嫡长子,当今太子,宁珣。
阖宫上下,只要和皇后沾上片缕联系的,无论是人还是物,都留不久。众人对此皆是如避蛇蝎,也没哪个不长眼的敢去触圣上的霉头。
唯独宁珣,他身上淌着皇后的血,他摘不干净自己,也不想摘。
朝中早有风言风语,说圣人属意的早非当今皇太子,不过是被他占了嫡长的便宜,无故废不得——而东宫这位,自打从北疆回来后,行事便中规中矩,叫人挑不出大的错处。
三皇子早夭,余下的三位皇子中,太子兼具嫡长,如今却并非最受圣人宠爱的那个,处事亦是中庸。反而是娴贵妃所诞的二皇子宁禛,行事作风颇有几分圣人年轻时的影子,雷厉风行,虽性子张扬了些,却深得圣人宠信。
而四皇子宁勉,生母温妃本就不算得宠,所生的皇子又是个脾性温和太过,甚至露出几分怯懦的。温妃在先皇后尚在时,曾受先皇后照拂,因着宁勉自幼便同太子宁珣更为亲近。即便后来先皇后失势,母子两人亦尽己所能为太子周旋。
殿里寂了一阵儿,李德贤正准备一鼓作气闯进去,却连半口气都还没提上来,殿门便从里头打开。
宁珣一身合乎规制的蟒袍,长身玉立,神情从容自若,似乎方才在殿里承了帝王滔天一怒的不是他。
无怪乎圣人总迁怒,太子同已故的皇后,长得着实相似。
李公公愣在原地,宁珣视线扫过他手中茶盏,冲他微微颔致意,便抬步跨过了门槛。
他按在殿门上的右手,五指修长,骨节分明,虎口处有着一层厚厚的茧,那样金尊玉贵的一双手,此时手背上却红了一片。
“殿下的手......”李公公正想说些什么,却听见里头中气十足的一声:“李德贤!给朕滚进来!”
无法,他只能一弓腰,立马应声进了去。
宁珣垂眸,似是这时候才注意到自己手背上烫出的红痕。可他神情分毫未变,只垂下手,让袍袖略挡了一挡,便抬步向前。
他不过刚折过殿前的抄手游廊,便见二皇子宁禛远远走过来。
宁禛下朝后换了一身常服,张扬的朱红长袍上绣了瑞鹤祥云,见了宁珣,伸手从宫人手中接过伞来,径直走上前,勾唇一笑,极散漫地见了一礼:“皇兄。”
宁珣慢慢抬眼,“二弟。”——端的是兄友弟恭。
宁禛收伞,掸了掸衣袖,笑容愈灿烂了些,“皇兄可知,去荆州探查的林参议,折在了回京的船上——说是夜里醉酒,不慎落了水。父皇急召,想必就是为此事。”
宁珣轻笑了一声,不置可否,“二弟消息惯来灵通。”
荆州一案,是月前交到宁珣手上的。本不是什么重案,宁珣领命后便安排林参议过去荆州一趟,有人盯着,案子结得顺利,只是不成想竟意外牵连出一条私盐线来。
林参议不远千里上了一封奏折,又怕打草惊蛇,由宁珣亲自面圣去劝,为他推掉了朝廷要加派过去的人手,在荆州多待了半月之久。
圣人好容易等到他查清,回京述职,人还没见到,却先听见了他的死讯,一腔怒气也便只能在负责此事的宁珣身上。
宁禛知他定是受了父皇责骂,饶是此刻秋雨恼人,也挡不住他的好心情。他将手中的伞递到宁珣手边儿,望着宁珣,一字一句道:“今秋这雨,落得还是晚了些。皇兄路上,切莫着凉。”
两人视线相对,宁珣不伸手,宁禛也不曾撤手,那把伞久久停在两人中间,雨水顺着伞骨滴答在地上,聚了一小滩。
倒也没僵持多久,宁珣身后跟着的那个一路将他从乾正殿送出来的小太监,便连忙从宁禛手中接过伞来。
宁珣半侧过头去淡淡瞥了一眼,那小太监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下意识便要跪,下一刻却见太子殿下伸出左手握住了伞柄,将伞稳稳接过去。
宁珣抬手,将伞冲着雨幕撑开,回头带了三分笑意对宁禛道:“东宫不远,比起孤,还是二弟在雨中行得更久。不过,这伞既然二弟执意要赠,孤也不好推辞。父皇还在殿中,二弟得快些了。”
话说完,他自己撑着伞走出廊檐,宁禛即便再敷衍,在宫中,礼数也须得周全,只能冲着他的背影行礼,咬牙切齿说了一句:“皇兄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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