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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昀离开后没有多久,向远就现了一直放在床头的旧手机被移动过,她太清楚它摆放的位置,以至于闭着眼睛也能在第一时间摸到它。向远的房间一向不需要杨阿姨打扫,这就是说,叶昀动过了这个手机,他很有可能已经看到上面的通话记录。
向远靠在床头,长久地看着手里最后的那个电话号码,叶昀现她骗了他会怎么做?他是做警察的,只要有心,顺藤摸瓜地追查下去,或许会现更多的疑点,假如有一天,当他终于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会不会大义灭亲,英雄杀嫂?向远想到这里,竟然觉得有几分荒唐可笑。她应该害怕的,可是她没有。这个电话一早就应该删掉,早在四年前,任何事情不做则已,要做就要干净利落,干得漂亮。可是,直到叶骞泽失踪后,向远才现,两人几年的夫妻,除了叶家的产业,他并没有留下来。他们没有一张生活照的双人合影,没有互赠过礼物,就连那杯冒着热气的莲子枸己茶都永远成了过去,她想要留住一些东西,至少证明她和那个男人的曾经不是幻梦,她需要一些东西来承载她仅有的一点怀念,所以才删了所有的记录,唯独留下这通电话,尽管她比谁都清楚,这是多么的不明智。
放下电话的时候,向远心里竟有种莫名的轻松,她想,如果报应迟早要来,那么,叶昀亲手给她的,毕竟要比别的方式好得多。
准备出门之前,向远收到了叶昀的短信,一共有两条:
――“我是做梦吗?”
――“如果是梦,我很快乐。不要叫醒我。”
这还是他在她面前一贯的傻气天真。向远看过之后,没有回复。如果是梦,不如就让这场梦安静一些,不要吵,也不要动。是谁说的,由来好梦最易醒。
眼看就要到公司,叶秉林所在的医院打来电话,说他一大早又有中风的迹象。叶秉林这几年一直常住在六榕寺,寺里的僧人得了香火钱,一直对他颇为照顾,他在那里生活得很好,向远每周都会去看看他,叶昀反倒去得少一些,但每十来天都会去一回。这半年来,叶秉文的身体急转直下,人老了,就像一台磨损了的旧机器,修好了这里,那里又坏了,实在没有办法,向远又把他送进了医院。
这一天,向远有两个会议,一个活动,一件接着一件的事情已经耽误了她太多的时间,可是叶秉林的事情她也不能不管。于是只得调转车头,赶去医院。
走到叶秉林的加护病房前,主治医师和护士已经等在那里。向远问,“我公公怎么样?”
医生小心地斟酌着语句,“您也知道的,以叶老先生的身体状况,能够维持到今天已经相当不容易,他脑部的血管非常脆弱,就像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引爆的定时Zha弹。叶老先生好像也清楚这一点,不过他现在心态相当平和,这对重病患者来说是件好事……当然,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
“我知道了。”向远接过了医生的话,她怎么会听不出那话里的言外之意。早在叶太太身故的时候,叶秉林对生死就已经看得很淡了,相比起老爷子,她才像是放不下的那一个,她已经不欠叶家什么了,可是,叶家的人却一个一个地离开。
她独自推门进去,坐到病床边的凳子上,叶秉林在她进来的时候就微微睁开了眼睛,看到是她,微微地笑了一下,嘴角扬起的动作仿佛都耗费了他许多的精力。
向远把从叶秉林手中跌落的书捡了起来,那是一本《大方广佛华严经》,她翻了翻,书页已经很残旧了,也不知道老爷子看了多少回,病成这个样子了还手不释卷。
“要多休息啊。”向远对病床上的公公说。
叶秉林语声微弱,“向远,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
“真的有佛存在吗?”向远不知道跟一个病入膏肓的老人讨论这个有无意义,但是她忽然很想知道。
“你信就有。”
“可是我不信。”她想,这是不是就是她从来得不到庇佑的原因?
叶秉林说话喘得厉害,他问,“公司的事,一切还好吧?”
“好!好得不能再好。”向远扭头把书放到床头柜上,江源是老爷子一生的心血,他放不下是当然的。
“你一个人……也不要太辛苦。”叶秉林说完几个字,就必须休息片刻,才能艰难地往下说。叶骞泽失踪的事情还是没有瞒过他很久,有太多的流言传闻,防不胜防,这也是老人身体越来越差的原因之一。
“向远……”吐出这两个字,叶秉林已经非常艰难。
“医生说您需要静养,有什么话,好了之后再说吧。”向远帮老人拉了拉被子,劝说道。
叶秉林却极缓地摇了摇头,嘴一张一合,仿佛有什么话必须要讲,可是他的声音太弱,向远只看到他双唇启动,却什么也没听到,见他如此执著,她于是便俯下身去,把耳朵靠近老人。
他重复到第二遍的时候,向远终于听懂了。她用极其复杂的眼光看了一眼自己的公公,慢慢地直起了自己的腰一言不,许久,才冷笑了一声。
叶秉林说的是――“既然骞泽……阿昀他一直放不下你……”
向远对自己说,他都是一个将死的人了,何苦跟他计较呢,听着就罢了。可是今时今刻,她偏偏咽不下这一口气,多少怨忿都在这一刹那堆上心头。叶昀怎么样是一回事,但是从叶秉林嘴里说出来又是一回事。向远不信叶秉林直到现在才看出叶昀的小心思,否则当年他们父子的一场争吵为的又是什么。叶秉林是一手把向远拉近江源的人,没有他,也许向远会是沈居安手下的一个打工皇帝,但是叶秉林用“恩情”两个字留下了她,之后又极力地促成大儿子叶骞泽和她的婚事。
很多事情向远不愿意说,可是不代表她不知道,叶骞泽一向优柔寡断,当时心里又摇摆不定,如果没有老父在后面推一把,他未必会在那个关键的时候义无反顾地求婚。这也就罢了,是向远心甘情愿将身嫁与,她摆脱不了那晚月光的诱惑,与旁人无尤。也正是如此,这些年来,她竭力扮演好叶骞泽的妻子,叶家的儿媳妇这一个角色,她如叶家人所愿,一次次把公司从危难中引向正轨,她用一个女人最好的时间换来江源无比风光的今天,自己一个人形影相吊。叶骞泽不是她的丈夫,江源才是!这些年维持着公司,维持着这个家的人不姓叶,姓向。
现在好了,大儿子也许回不来了,老爷子说,这样吧,小儿子对你也一直有心……谁说他老糊涂了,他一点也不糊涂,他要用同样的方式把她一辈子栓在叶家,为他们卖命,没有异心,永不生,这真是一把再精明不过的如意算盘。
向远没有一刻比此时更恨“叶家”这两个字,见鬼的叶家,她诅咒它,在“叶家”看来,她是什么?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工具,一个被感情奴役的工具。
向远不知道自己的恨意有没有赤Luo裸地写在脸上,但她不在乎,她再度俯下身,无比讥诮地问,“您就这么纵容自己的媳妇和儿子兄嫂***为了公司,您老人家也真不容易啊。可是,您怎么能肯定我跟叶昀也有了一腿,就再不会对叶家有二心?假如我要把江源收入囊中,您就算有十个儿子排着队献身,也一点用都没有。”
“……你……你不会的……”叶秉林气若游丝。
“我会!”向远咬牙,贴进老人的耳朵低语道,“您真信任我,我很感动,但是,假如我告诉您,是我让人撕了您那宝贝大儿子的票,您还会不会继续相信?”
她说完就笑了起来,笑着笑着,自己也觉得有几分凄凉。钱是什么?钱是王八蛋,可人人都爱王八蛋,到死都放不下它!
叶秉林的眼睛骤然睁大,死死地看着向远,喘气如同风箱,却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有一滴混浊的泪水悄然从眼角滴落,那目光中有惊愕,有仇恨,有恍悟,渐渐地竟然变得柔和,仿佛带着悲悯。
向远仿佛在自说自话,“到了现在,我觉得够了,什么都够了。如果您还有力气,就留着,说不定还能等到看我的报应。”
叶秉林徒劳地张嘴,最终放弃了声,颤动着一直还插着点滴管的手,从枕下摸索出纸――他病过几次,严重的时候嘴歪眼斜,只能用手指夹着僵硬地写下自己想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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