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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阿绮轻叹一声,移开视线,重举杯饮茶,示意翠微等退下。
观眼前情景,郗翰之显然已将她与堂嫂方才的话听入耳中,此刻怕是不会轻易容她搪塞过去。
果然,郗翰之蹙眉凝视她许久,缓缓跨入门中,立在榻前,挡住一束日光,在她身上投下浓重阴影,道:“你方才与你堂嫂所言,可是真话?”
他嗓音压抑而紧绷,蕴含着无限期待与紧张,仿佛只她一言,便可令他尝尽上天与入地的差别滋味。
阿绮面无表情,沉默半晌,终是闭目,轻道一声:“是。”
话音方落,郗翰之垂在身侧的双手倏然握紧,沉沉黑眸间,似拨云见日一般,陡然迸出奇异光彩。
“阿绮啊。”
他只觉数日来心底的压抑一扫而空,紧接着,便涌出无限的庆幸与柔情蜜意,克制不住地俯身,跪至她身边榻上,一手抚上她面颊,揉弄半晌,将滚烫的唇瓣贴上她额间光滑肌肤,嘶哑着嗓音,半是责备,半是心软道:“为何那日要欺骗于我?往后再不可如此任性。”
他以为,这妇人前两日那般冷淡,不惜与他恶语相向,不过是身为矜贵的世家女,不愿放下面子罢了。
到底是崔大司马的独女,哪里会如旁人一般浅薄无知?
只是她忒倔强了些,那日在菱洲岛,他那般好言相劝,仍不肯服软。若非今日教他听见了这番真心话,只怕真要误会她目光短浅,以出身论人品。
他在乡野军中惯了,周遭之人多直来直往,虽自渐身居高位后,也对朝中众臣们打交道时的虚实曲折拿捏得当,可到底从心底里鄙弃这般作风。
这妇人若总这般性子,着实需改一改。
不过眼下,他端详着眼前娇柔妩媚的女子,正心神荡漾,无暇旁顾,更不忍多家责备,只伸出双臂将她揽入怀中,细细吻她额面,揉她衣衫。
掌中这张白皙动人的面孔,渐与梦境中的生动柔顺重合在一处,令他生出几分美梦成真的错觉,醺醺然间,心底既甜蜜,又酸涩。
然这一阵飘然熨帖的错觉,不过一瞬,便被她那张无情的檀口中幽幽吐出的话语击碎。
“我并非任性,那日在菱洲岛之言,也并非全是欺骗。至少,我欲与郎君和离一事,并无虚假。”
“和离”二字,仿佛一道利刃刺入,教郗翰之心口毫无由来的剧痛。
这一阵熟悉的痛意,与前两回一样,带着些许悔恨与不甘,令他既恼且疑。
他浑身僵硬,缓缓退开些,惊愕不已地望着她,目光一寸一寸自她眉眼间拂过,仿佛要窥探进她心底去。
“究竟是为何?”
“你既与其他士族不同,并无门第偏见,何以这般待我?”
阿绮望着他痛苦而疑惑的模样,听着他脱口而出的疑问,容色微微波动。
原以为自浮屠中一跃而下,便能了却尘事,却不想,一下回到一切还未生之时。
她也多想问一问当年那个身在姑孰,前一夜还与她温存半晌,第二日便决意将表妹纳入门,随后更将她独自抛下的薄情郎君,到底为何。
她总是不信,难道他真的会因她两年未有所出,便那般狠心,连一句解释也不屑留下,便毫无征兆地果断将她休弃吗?
可眼前之人虽与当年那个薄情郎君是同一人,却对旧事一无所知。
千言万语凝在心间,终化一声喟叹。
阿绮眼底微湿,摇头道:“与出身无关。门第高也好,低也罢,于我皆不过浮云。”
“只是郎君非我良配罢了。郎君与我这场婚姻,终是要走到穷途末路那一步的。既如此,不如早些放手,也好免去日后一番痛苦,各自欢喜。”
她语调间仿如叙前尘往事,平寂而浅淡,却令郗翰之心底未曾消退的剧痛愈甚。
那痛苦自心底生,渐蔓延至五脏六腑,四肢百骸,令素来惯了战场刀剑,自诩坚如磐石的他冷汗涔涔,克制不住地闭目,咬紧牙关。
迷乱间,他双臂收紧,将怀中之人用力嵌入怀中,仿佛溺水之人抱住最后的浮木,生怕下一瞬,她便要消失无踪。
她像一剂良药。
他静静地抱了片刻,心底的痛竟渐渐平复。
“你未曾试过,如何知晓我非你良配?”他恍惚想起许多往事,将脸埋在她颈边,语调间渐渐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我能有今日,皆是因当年大司马的悉心教导与慷慨提携,他待我如父如兄,此间恩情,我尚未报其万一,他便猝然离世。如今我好容易娶了他的女儿,正该报答他。阿绮,你给我个机会,让我好好照顾你,可好?”
提起父亲,阿绮湿润的眼眶里,终是无声流出泪来。
她忍着鼻尖的酸涩,轻声问:“郎君可知我父亲毕生之心愿为何?”
郗翰之点头:“大司马毕生之心愿,便是领着北府军北上,驱逐胡虏,收复故土,保晋人从此太平安宁。”
阿绮听着他的话,眼前仿佛再现了父亲的音容笑貌。她流着泪,擒着笑,道:“郎君若要报父亲的恩情,便努力北伐吧,替我父亲实现他未能尽之心愿。”
郗翰之一愣,心中揪紧,隐隐泛酸:“那你呢?”
阿绮毫不在意地摇头:“你我注定无缘,郎君不必念我。若当真心存怜惜,便请郎君此番离开建康时,携我同去,待日后时机成熟时,我自会离去,绝不扰郎君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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