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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厢里君珂眯着眼睛蹲在一边,心想郡王殿下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的本事真是一等一啊……一转眼看见梵因不自在地要起身,连忙捺住他,悄悄道:“神棍……哦不大师……你现在不能出去……看在我帮了你们韦家的份上,你就装一次吧,这不算你出家人打诳语,有什么恶业我帮你担,啊?”
少女俯低脸,软语相求,淡淡的玉兰花香再来,和齿间的话语一般柔软近乎旖旎,梵因见多君珂灵活机变或者舞枪弄棒,却从未见过她如此温软娇俏。她俯下的脸近在咫尺,一抬头便可见细密纤长的睫毛,根根分明,将车帘缝隙里露出的阳光,间隔出一道道金色的微光。稍稍一眨,便似有细碎的光华溅开去,溅入人心湖之底,涟漪微现。
梵因不敢动了,不着痕迹向后避了避,让开了君珂试图按住他肩的手……他本来就没打算现在出去,只不过想动动身子而已……
两人一时都沉默,寂静的车厢里呼吸相闻,梵因只觉得她的气息无所不在,那么好闻的味道,不知怎的却令人心中不定,许是多年来习惯了檀香烟气,竟然不再适应红尘之香?
梵因垂下眼,呼吸放得更细更轻,日光的金纱似有若无,将他笼罩在一片轻烟淡雾里,他垂目低眉却又微微忍耐的神情,让人想起阿难地狱里为众生受劫的释子,圣洁而禁欲,君珂看着他微微聚拢的眉端,一抹远山般凝在额际,突然也觉得不安,将身子缩了缩,衣襟敛了敛,然而越有动作,她的香气越浓些,两人因此都在躲避,恨不得把自己缩进车板里。
车厢外传来断断续续纳兰述的声音,嬉笑怒骂,岿然不动,将韦家人损得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却哑口无言;将燕京百姓骗得眼珠子乱转却无可怀疑。终于韦家人悻悻恨恨而走,燕京百姓也渐渐散去。原本是不肯的,但纳兰述说内息调养需要安静,百姓自然不愿打扰梵因,布围外的人,渐渐少了。
君珂一直竖着耳朵听,眼眶湿润地轻轻微笑,纳兰啊纳兰,再大怒气,也会在她需要的时候先顾着她。嗯,等下出去后,还是要解释一下的,误会,这真的是误会,人家没有想占和尚便宜,人家又不是高阳公主!
又等了一会,彻底安静了,君珂鬼祟祟地开门,一边开门,一边摆出花一般的微笑,同时眼珠子低视地面四十五度以示谦恭忏悔,一边按照自己打好的腹稿流畅地背诵,“啊纳兰你好谢谢你来帮我解围刚才是个误会我原本抓了梵因大师来帮我挡灾结果不小心栽到他身上了实在对不起大师不过我的内心是圣洁的大师内心也是圣洁的所以即使事物的表相是那样但实质上依旧不染污垢不染尘相信你也是……你也是……你也是……”
君珂卡壳了。
她脑袋探在车门外,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一圈。
面前空空荡荡,四面无人,布围凄凉地被风掀动,只有柳杏林,一脸古怪表情地站在一边。
君珂张了张嘴,半天对着空气呆呆问:“人呢?”
“走了。”回答的是柳杏林,他表情实在难以形容,似乎在忍笑,又似乎有点失落,还似乎有点担心,慢慢地道,“郡王说,你出来后必然有一堆鬼话,但是他不想听,他不想听什么谢谢他好心来帮你解围刚才是个误会你原本抓了梵因大师不过是为了挡灾一切都是不小心其实你的内心是圣洁的大师当然也是圣洁的所以即使看起来是你强吻了大师实质上依旧不染污垢不染尘……他说他不要听这些,该说什么,你想好了再去和他说。”
君珂:“……”
她傻傻立在风中,忽然觉得,这世道实在对她太不公平了!
不是古代女子金贵么?
不是女人被男人摸了手就该男人负责么?
不是任何男女疑似情感纠纷都是女人寻死觅活要男人给个交代么?
怎么到了她就反过来了呢!
怎么到了她就变成她对不起这些男人呢!
怎么到了她,就变成她得向这些花一般凤一般的男人们一个个地交代呢!
你妹!
活生生地歧视啊!
傻呆呆的君珂,傻呆呆地再一转头,梵因居然也不见了,再一看,他衣袂微拂的背影,已经越过了街的那头,似乎感应到她的目光,那平日飘逸清扬,不为红尘任何俗事所牵绊的背影,竟似忽然微微一滞。
然而他转瞬便飘过街角,像云从天这头,过了山那头,不顾那山河万里,曾因此雨水连绵。
君珂看他走远,倒觉得松了口气,无论如何,她觉得向神棍交代比向纳兰述交代似乎还要难些。
她有歉意……呃,从今天开始,神棍因为她,白璧染蝇,清水濯尘。光辉灿烂形象大概要打个折扣,她还得想法子帮他重塑金身。
不过当务之急,似乎是,如何向暴走的某人交代?
很有责任感的君珂叹口气,垂头丧气挪步子……真是的,你居然生气了,你生气了你怎么不说呢?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生气呢?我看你在外面谈笑风生地替我解围,我还以为你根本没介意呢,现在好了,你生气了,花花草草要遭殃了!
君珂从来没有女人就该被男人全权呵护,也没有女人就该傲娇矫情的想法,她认为虽然这件事她没有做错,但是给纳兰述添了麻烦,就该表示谢意,如果纳兰述不接受她的谢意,觉得歉意才能抚平内心郁闷,那么道歉也不是不可以,至于道歉的理由,错在何处……君珂嘿嘿一笑……道歉嘛,就是要低姿态,你说我错在啥,那就啥呗。
纳兰述要知道君珂内心的想法,八成得吐血……这姑娘在某些方面,实在太大度,大度到麻木!无知!昏聩!
君珂先回了自己府邸,刚进府没多久,就收到了三份礼物,送礼来的人都含笑有礼,但都不通姓名来历,只说我家主人感谢姑娘仗义援手,日后但有驱策定不敢辞,留下一张名简便告退。君珂先对着那丰厚的礼物了一阵呆,随即打开名简,现一张是韦应的;一张是韦元柏的,也就是韦家现在的当家人,韦应和梵因的父亲;还有一张,却没有名字,只印了金色鲤鱼,流花字样,应该是许氏娘家在京的势力。
君珂翻着名简,眼神有几分凝重,前两份礼物没什么稀奇,韦家这是对她正确处置的感谢,韦家这事消息灵通是该当的,但流花许氏,家族远在流花郡,却也能这么快得到消息,京中势力竟然不可小觑。
君珂想了想,把韦家礼物名简放在一边,此事心照不宣就行,韦家想必也不愿就此事和她隆重其事有所来往。但她却给流花许氏写了一封信,附了一份药方,令人当夜偷偷送到。
许氏偷情有孕而不知,但很明显却给不该知道的人知道了,大约许氏不敢和府中人谈及病状,无意中和外人进行了讨教,这个外人,一定是她闺中常来往的人,这种大户人家深闺妇人,交往有限,只要稍稍注意,自然能查出究竟。
此事一出,流花许氏险些为此遭受失女倾族之祸,自然对背后作祟的人恨之入骨,许氏查了出来,韦家大房也就知道了,那个隐在背后的人,还想有安生日子?
君珂唇角泛出一抹冷冷的笑……借刀杀人?我也会!
忙完这一切,她整顿装束,然后召唤下人,“来,给我准备荆条!”
管家:“?”
“去呀。”君珂眼一瞪,“姑娘我要负荆请罪。”
管家动下人,忙忙地找来荆条,君珂一看,倒抽一口冷气,“啊?荆条长这个样子啊?刺好多,好密!会戳破皮肤的!不行,换个温柔点的。”
管家再次动下人,找荆条,好容易找到去年搁在厨下准备烧火却忘记的干枯的荆条,那上面刺几乎已经剥落了,拿上去给君珂,君珂一摸,倒抽冷气,“哎呀,这刺会掉!掉进我衣服里怎么办?再找!”
管家:“……”
这回再找不到合适的荆条了,不过这管家也算精干,下去直接吩咐,“去!把所有的刺都给劈了!再削得光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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