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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到另一个角度去想,郑姑娘说的明明是“我们松江的棉布”,又不是“我们韩家的棉布”,或许她是自豪于此地棉布的妙处,又对边关将士的战袍殊为关切呢?
再退一步,就算她盼着韩府能做上兵部军服的买卖,也是忠仆本分。
身为将帅,倘若麾下士卒皆如这般进取又机敏,那真是太称心如意了。
马将军的心思这般兜兜转转,仍是认定这位郑姑娘越看越可爱。
遂剑眉一展,爽朗道:“好,我定为松江的棉布,去兵部当一回说客。再者,辽东局势风云变幻,若有一日朝廷调我川兵出关抵御建奴,我也会与母亲提议,用松江棉布缝制布甲。你看如何?”
郑海珠笑着得寸进尺:“还有蜀地的窈窕淑女,着惯了蜀锦轻罗,也可以试试我们松江棉布。”
“唔,好,倒是不诓你,贵府赠与家母的这种浅红与湖水蓝料子,恰是从石砫到重庆府的女子,都喜欢的颜色,如芙蓉初绽,如春江初涨。”
马祥麟正领着几个牙卒,和老彭交接布匹的分事宜。
他今日没穿飞鱼服,只一身窄袖的青布短袍,赫赫威势弱了不少,但打眼望去,精干硬朗之气仍扑面而来。
自韩府来人运东西进来后,马祥麟始终关注着郑海珠的身影。
终于,顾家那位来画马的老人家,招呼走了韩府那个小千金,郑姑娘折身过来了。
马祥麟忙顺手抄起一捆布,迎了上去。
“郑姑娘,我在苏州府的匪寨埋伏了大半年,早就听水匪们念叨,买不尽松江布,收不尽魏塘纱。今日得见贵府的松江布,果然虽是棉花做的,其软糯柔顺,和那邱万梁爱抢的湖丝杭锦比,也并不逊色多少。”
郑海珠莞尔,心道,秦良玉这位骁将儿子,形容词还挺多,文武双全嘛。
遂捻着手中筘布,说道:“马将军,这种叶榭筘布,莫看轻薄,做里衣穿特别舒服,确实可以傲视丝绸。京师贵人们很喜欢。据说,在宫中,小皇子小公主们的尿布,都只用我们松江的叶榭布来做。”
“哦,如此,那这种菱格的厚布,不知能否给军士们做棉甲?”马祥麟饶有兴致,满眼热忱地向郑海珠请教。
这一句,正令郑海珠来了精神。
好比创业者面对懂行的天使投资人,等的就是这样的问题。
郑海珠面露慎重:“马将军,你说的棉甲,可是那日在匪寨拼杀时,你和几位随从穿的那种?”
“正是。”
“那有些可惜。松江布,妙就妙在染色与织法。而将军所说的棉甲,工艺应是,由大量未经纺织的棉花以寻常粗布缝成袄子后,入水浸泡、反复晾晒,才能令其硬如薄板而抵御刀枪锋刃吧?”
马祥麟颇为吃惊。
没想到她一个年轻女子,懂得战甲的原理。
又一思量,不免觉得自己狭隘了。女子怎地就不能懂这些呢?阻止邱万梁逃窜、救下自己性命的两枚瓷雷,不也是郑姑娘随身携带并果断掷出的嘛。
更何况,自己那位率领石砫白杆枪骑兵四处征战、所向披靡的母亲秦良玉,不也是女子?
“郑姑娘说得对,那这些菱格布,还是给军士们做布袍吧。”
郑海珠却又摇摇头,说道:“这料子也不是不能做甲衣。棉甲不行,可将军听过见过暗甲吗?”
马祥麟很老实地回答:“没听过,我们川军军士,穿的是纸甲、棉甲、铁甲,我父亲和母亲,穿过铜甲。姑娘所说的暗甲,是什么?”
郑海珠尽量言简意赅:“暗甲乃取棉甲与铁甲之长处,将铁片以铆钉固定于布袄内。暗甲的优点有三,一是铁片与布层之间可塞棉絮,保暖二是铁片闷在棉絮和布面中,不易生锈,不需要战兵时常拆了串子打磨,节省人力损耗三是铆钉替代绳子的话,鱼鳞甲能变为大块的平铺甲衣,不但节省铁的消耗,关键是活动性更好,军卒在近战时不容易泄力。”
马祥麟微张着嘴,怔怔道:“郑姑娘,你,你如何晓得这么多,莫非也如制造瓷雷那样,是从令兄的藏书中看来的?”
“不,这回,不是从书上看来的,而是从那个毛文龙毛守备处听来的。马将军知道朝鲜之战吧?我大明辽东总兵李成梁长子李如松,在平壤大破侵犯朝鲜的倭军时,麾下将士穿的,就是暗甲。”
马祥麟的双眼里,眸光明灭。
继而,那对眸子短暂失焦,表明眼睛的主人似乎陷入沉思。
勇武的天性,以及后天积累的军事素养,令他不需要太费力,就可以尽情想象出明军身穿战甲、浴血平壤城头的情景。
地处西南边陲、又土人杂居的川蜀之地,其实和帝国的北部一样,也常有兵燹之灾。英雄惜英雄,从父母到几个舅舅,马祥麟那些能征善战的长辈们,对于辽东几个能打的人物,也时常提及。
静默之后,马祥麟露出复杂的表情,轻声叹道:“读兵书百卷,不如身经百战。我与母亲,以往多在西南平乱,我此一回来到东南剿匪,亦不算大阵仗。这些地方气候温热,不像辽东那边寒冷,是以,我从未往布面暗甲上去想。”
郑海珠毫无忸怩道:“那就请将军这次回京复命时,与兵部提一提吧?这种暗甲,不光是李如松,当年戚少保打蒙古时,也用过。蒙古也是苦寒之地啊。对了,今年听说建州女真的酋长自称大汗,只怕从今以后,我大明的东北边疆更不太平。倘若兵部要做暗甲,用我们松江的棉布吧。”
马祥麟知道眼前的女子不是矫揉造作、一句话要吞吐半天的娇小姐,但也没防备她如此直接地来兜生意。
短暂的瞬间,马祥麟略感失落。
萍水相逢、颇为投缘的飒爽红颜,仿佛,忽地变作了那些殷勤推荐自家店中好酒的女掌柜。
郑海珠敏感地捕捉到了他眼神的变化,忙惶惶告罪:“是我失语不敬了,怎可妄议国事,说什么不太平的晦气话。”
马祥麟嘴角微噙:“那倒无妨,天下事,天下人皆可议得。”
他一边宽慰眼前人,一边在心中反省自己。
换到另一个角度去想,郑姑娘说的明明是“我们松江的棉布”,又不是“我们韩家的棉布”,或许她是自豪于此地棉布的妙处,又对边关将士的战袍殊为关切呢?
再退一步,就算她盼着韩府能做上兵部军服的买卖,也是忠仆本分。
身为将帅,倘若麾下士卒皆如这般进取又机敏,那真是太称心如意了。
马将军的心思这般兜兜转转,仍是认定这位郑姑娘越看越可爱。
遂剑眉一展,爽朗道:“好,我定为松江的棉布,去兵部当一回说客。再者,辽东局势风云变幻,若有一日朝廷调我川兵出关抵御建奴,我也会与母亲提议,用松江棉布缝制布甲。你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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