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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郎只身穿着一条亵裤,被锁链吊在空中,遍体鳞伤,血顺着赤脚滴在地上汇成一摊,已经半凝固了。几个狱卒轮流接力用鞭子抽他抽累了,后半夜支撑不住,自去躲懒,他也能趁机打一会儿瞌睡。
蘸了盐水的鞭子虽然抽人皮肤生疼,伤口倒不容易溃烂,也没什么可担心。少年眼观鼻鼻观心,一时间心无旁骛,四大皆空,睡得十分香甜。
忽然锁链自上而下轻微晃动,十三郎从梦中惊醒,睁开眼睛,抬头往上一瞧,只见韦训如同一只大猫般伏在横梁上,冲他眨眼一笑。
十三郎心中当即踏实下来,挂着血的脸庞也跟着绽放出笑容。
韦训拔出匕,往锁链上斜斜一削,没有金属相撞的声音,只嗤地一下,铁链如烂泥一般被从中削断。十三郎赤脚落地,双手一得自由,便力硬掰腕上镣铐,小臂青筋暴起,两下就掰断了。抽出手腕前后一抡,甩了甩僵硬的肩膀,立刻觉得浑身痛快。
韦训顺手把房梁上吊着的其他几个囚犯也放下来,如同一片青色的羽毛般由空中飘然而降,落地无声。
十三郎出声问道:“九娘呢?”
韦训笑着调侃:“你就只记得她吗?”
十三郎垂下眼睛,倒没有直接否认。
韦训说:“她没事,在思过斋喝茶呢。”
霍七郎也跟着从梁上跳了下来,手里拎着一只沉甸甸的竹笼。
十三郎见这两个人并肩而立,更觉得信心百倍,连忙去寻了自己的僧袍和鞋袜,抱在怀中。又好奇地看向竹笼,只见里面蠕蠕而动,纠缠盘绕着几条白色大蛇。问道:“七师兄从哪里抓来那么大白蛇?”
霍七笑道:“都怪韦大事多,白蛇哪儿那么好找,我只寻到菜花蛇,从裱糊铺子里顺了一碗白浆,一条一条上色,且麻烦呢。要闹事就快,一会儿就掉色了。”
师兄弟三个人足不沾地,迅把所有牢房的门都打开,狱卒们似乎睡死过去一般,竟没有一个人出来阻止,想来已经被韦训全数点晕了。他们叫还能走路的囚犯背着不能动弹的伤员,全数从牢房里撤离,又把蛇类放出来。
十三郎问:“外面的点子怎么办?”
韦训说:“我引开,你们从容些慢慢跑吧。”说罢跟他们两人分别,自行离开。
天还未亮,县衙方向人声大作,衙役们由梦中惊醒,不知生了什么,纷纷赶去下圭县中心。只见值夜的门房和公人纷纷从大门口逃了出来,面无人色地大喊蛇妖报仇。县衙院子之中,数条手臂粗细的大白蛇立着脖颈,张开血盆大口,吞吐信子。
奇诡莫测的盗珠案至今未破,蛇妖报冤的故事早已深入人心,官面不提,办事的人都深信不疑。如今怪事挤作一堆爆,所有人都吓得魂不附体,胆小的只顾着自己逃命,哪里还管牢里关的犯人。
又有人声大喊:“房顶上有人!”
众人往他指的地方瞧去,但见县衙大堂的屋顶之上,高高立着一个穿着青衫的清瘦人影,正悠闲自得地俯视整座下圭县县衙。
“是青衫客!是那个大盗!!”
虽然没人看得清相貌,但衙役们在保朗手下搜寻这个传说中的江湖大盗已久,早已把飞檐走壁和身穿青衫的印象牢牢印在脑中,只看一眼,就立刻大叫起来,当即有刀的拔刀,没刀的去取弓箭铁网,要凭着人多势众抓住这侠盗。
等他们逐渐聚集,韦训轻快地笑了一声,开始极奔跑起来,他在众多建筑房顶之上纵腾跳跃,闪转腾挪,如同一只灵巧的青色大鸟,又如一个飘忽不定的青色幽灵,忽而向东,倏然向西,复又折向北,再转而至南,无一时停下脚步,所有衙役们也只能跟着他被东拉西扯地放风筝。
住在县衙周围的百姓也都被这场大混乱吵醒,人们纷纷起来围观,只听得衙门里人仰马翻,鼠窜狼奔,有人喊白蛇夺命,有人喊盗贼飞天。
韦训轻快地奔跑了一阵儿,忽然觉得身后无人了,回头才现自己跑得太快,又没什么脚步动静,已经把抓捕的主力给甩脱了。他抱着胳膊站在房檐上等着大家,又不由自主地翘往思过斋方向望了一眼。
远远地瞧见那边窗口立着一个手持弓箭、风姿绰约的人影,同样往他这边看过来。韦训留下弓箭本意是给宝珠防身用,没想到她并没闲着,找好了位置持弓掠阵,以免他被其他弓箭手射下来。
韦训只觉得怦然心动,胸腔之中好似胡椒烧炙一般热流汹涌,火辣辣的灼痛。他突然冒出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反正今日已经故意走漏行踪,又不慎踏裂了瓦片,不如将错就错,暂时放弃往日敛声匿迹的盗贼作风,搞一场惊天动地的大动静,免得她时常被蒙在鼓里,什么都看不清楚。
一念及此,韦训跳起来将一片瓦猛力踢飞到衙役聚集之处,将众人吓了一跳。一声清脆呼哨,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身上,接着足下力,重重踏着屋顶狂奔起来,将所经之处瓦当瓦片、五脊六兽全部踢飞踹碎,扬起一阵龙卷般的狂风,轰天震地的席卷而过。
下圭县四五万人但见瓦砾碎石漫天纷飞,空中掠过一条烟尘四起的狂暴蛟龙,左突右冲,气势汹汹地朝着莲华寺多宝塔驰骋而去。又见那滚滚烟尘之中飞出一个青色人影,狗腰一拧,绕着多宝塔飒踏盘旋而起,堪称矫若游龙。
青衣人伸着手臂划过,将塔周几千个铜铃同时摇响,身形越转越快,越转越高,一时间整座塔地动山摇,铜铃声震耳欲聋,全城人都被惊得张口结舌,不知天地之间生了什么灾变,以至于出现此等龙腾蛇舞的异象。
霍七掠上房顶,伸手将小师弟十三郎拉上来,远望韦训闹出来这惊天动地的大场面,她震惊已极,感慨道:“不得了,韦大这是开屏了啊!”
十三郎对韦训佩服的五体投地,惊喜地问:“大师兄这一招叫做开屏吗?”
霍七郎噗嗤笑出声来,抬手抚摸他的光脑壳说:“你不懂,也不需要懂,你只要知道,他现在快活极了。”
韦训戏耍一般与身后紧追不舍的衙役们前后拉扯,在回廊之间辗转腾挪,轻松闪躲身后射过来的种种暗器流矢,忽然眼角瞅见路过的一间屋里摆着一盘桃子。
他一个急停,倒退几步,灵巧地翻窗进去,在身上蹭蹭手,抓了两个熟透红的,小的塞进嘴里衔着,大的在手上抛接两下,又从另一边窗户钻了出去,叼着桃子继续奔跑着逗弄那些疲惫不堪的可怜人。
直到估计县衙狱房里的犯人们应逃尽逃了,他才隐匿脚步行踪,绕行了几圈,确定无人跟踪,重新回到思过斋。
目睹过刚才那一场撼天震地的公开劫狱,宝珠和杨行简都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韦训咔嚓咔嚓嚼着桃子,将另一个桃递给宝珠。
宝珠愣愣地伸手接住,不知道该怎么下嘴,捧着整桃反复试量,檀口微张轻轻咬下一口,只啃下一点桃皮。
韦训哑然失笑,才想起这位金尊玉贵的公主从未吃过完整的水果,自有仆人为她削去果皮,仔细切成小块。于是又从她手里拿回桃子,利落地掰成两半,再递还给她,同时促狭一笑,眼底尽是戏谑。
宝珠此时才略微回神,知道他取笑自己不会吃整水果,脸上一红,讷讷地说:“切开吃,才能避免吃到虫子。”
韦训笑道:“是是,倘若有半条虫子出现,那可就出大事了,天上必然要下泪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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