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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她面前正侃侃而谈的这个老汉不是寻常人,他是寒门出身,年轻时曾举业做官,擅长治河修堤,是个当能吏的好苗子,但因为得罪了权贵,被打击报复,从京里卷铺盖回家吃自己了。
能科举进业的寒门子弟,虽然名头里带了寒门二字,也绝对不是家中只有几十亩地的平民可比,老汉被罢官回乡,照样成了乡里有名望之人。
文英张榜寻求有从事筑作经验之人,此人毛遂自荐,领着乡民们疏通河道,修筑堤坝,不久就当上了工程的总负责人。
至于文英是怎么成为这一郡之地事实上的主人的,就说来话长了。
文英的人生座右铭从来是,不做无用之事,她从来不会为自己的人生去具体规划什么,因为明天会发生什么,没有人能够提前预知。
就像去年覆盖整个北方的大雪灾,起初没有人预料到,这场灾难会引起如此巨大的连锁效应,作为郡中有名望的人家,郡守也按例向赵家摊派了捐款金额,并要求赵家和其他望族一样,献计献策好为官府分忧解难。
这并不是在欺负赵家,相反,如果郡守对赵家置之不理,才是对赵家的轻视。以郡守的想法,赵家的家主并不在家,只有一个残疾的小姐留守,只要赵小姐诉两声苦,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免了赵家应出的那一份儿,并且不落人口实。
哪知道赵文英是个难得的实诚人,虽然自己身有不便,也没叫一声苦,反而在郡中出钱出力广济灾民,参与救灾的望族大户不在少数,但不知为什么,就是只有赵文英赢得了巨大的声望。
冬天终于过去后,春旱又毁了平民们生活的希望,各地随之盗匪蜂起,但在这时候,郡中的兵力尚可支应。
本朝立朝未久,军队还没有完全腐化堕落,但如果军队的强弱能代表国家的稳定程度的话,秦朝也就不会灭亡了。
随着天灾人祸降临到人们头上的是物价的飞涨和日益艰难的生活,在中产阶层也纷纷破产后,郡中的军队也渐渐支撑不下去了,局势日益艰难。
从某种意义上说,夏天的洪灾在事实上拯救了郡守一干人等的仕途,如果洪灾不来,郡守的脑袋已经被朝廷摘了。
赵家所在的庄园很幸运的没有被泛滥的洪水冲垮,在富人和贵人鸟兽般奔向城池的时候,赵文英出乎意料地选择留在了乡里,并开始联络在洪水肆虐后变得两手空空一无所有的民众,组织他们工作,将他们捏成一个整体。
就这样,她得到了除城池外所有地方的管理权,从无到有,她并没有做出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只是迈了一步而已。
在更多的地方,洪水为原先的起义军提供了助力,新的无家可归的人加入了他们,使起义浪潮如同滔天的巨浪,猛的掀起来,甚至吓得朝廷都南迁了。
已经被组织起来生活的乡民自然不愿意被起义军和匪徒们破坏自己来之不易的平静生活——实际上,起义军和匪徒的差别并不是太大,甚至可以说忽略不计——他们不信任官府,就一致推举了赵文英做他们的领袖。
在这个“一致推举”背后的种种复杂的博弈,则不必多说出来惹人厌恶了。
文英当仁不让,为防备外来的武装力量破坏平江郡的大好局面,命各村实施了民兵联防,至于武器,则是从平江官府那里通过交涉得来的。
郡守府一开始并没有把文英当成一回事,认定她既是女儿身,又有残疾,掀不起什么大浪,后来又想当她是看门狗,当发现主动权已经从自己手里转移到对方手中时,悔之晚矣。
现在生活在平江郡的每个人都知道,郡中真正能做主的是赵娘子,而不是城里的郡守大人。
如果不是这样,文英张榜求贤,也得不到当过朝廷官员的人才。
天边的太阳已经快落山了,寒风吹过来,冷得文英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冷颤。
老汉正说得兴起,当下只当做没看到她的模样,按照自己的思路继续滔滔不绝地说着,他回乡之后,就再没能得到施展自己理论的机会,终于得以一舒胸臆,其中的畅快之处自不待言。
忍耐各种会使人失态的小动作也是文英的基本功了,她动也没动,脸上依然保持着微笑。
直到民兵队长的到来拯救了她。
分布在乡下的各村落每村都有民兵队长,轮流执勤,文英叫的上来他们每个人的名字。她打了个暂停的手势,转头问那名民兵队长:“张金良,什么事儿?”
这人生得高高大大的,四方脸,家里是个屠户,溜眼看了看老汉,脸上露出不大情愿的神色,说:“大小姐,有事要报告给你,不能叫人听了去。”
老汉一听,这么个屠夫之子竟敢这样对自己说话,心下不由大怒,但他也知道赵文英的规矩,这汉子这么做一点儿问题也没有的,冷哼了声便走开了。
张金良费解地看着他背着手远去的背影,问文英:“大小姐,郑老丈好像不大喜欢我的样子啊?”
“你要他喜欢你干什么,”文英一点儿也不觉得这是个事儿,问他,“现在没外人了,什么事儿,这就说吧。”
闻言,张金良立刻端正了态度,严肃地说:“刚才东边设卡的兄弟来报,外头来了一伙骑马带箭的,约有百来个人,都不是善茬儿,领头的是个年轻女人,说是来投奔大小姐的。”
“投奔我?”文英惊讶地重复了一遍,又觉得好笑,“难道我是哪个有大名气的人物,还有人来投奔我?”
如果说有人全家吃不上饭了,又不想造反,听说了她的善人名声,拖家带口来投奔她也就算了,有马骑的武士来投奔她是干什么?听着就不靠谱。
她想了想,又问:“人呢?那人都是怎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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