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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池对皇太子一向持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盖因她一入宫来,就卷入到了皇权、外戚与臣权的斗争之中。张氏一族与满朝文官哪里争得是一个小小伴读的职位,他们争得大明帝国未来皇权的倾向。要知道,在这样一个封建国家,太子朱厚照一人的好恶就能决定千千万万人的生死存亡,起起伏伏。
因着这个原因,众位讲读官力图改变他的思想,阖宫中人无不对他趋之若鹜,说到底都是为了左右未来的皇权,以求实现自己的目的。但太子本人似乎对成为人人争抢的肥猪肉的现象并不满意,这或许是他破格选她入宫的原因之一。他大概只是一时心血来潮,但这就把月池推到了风口浪尖上。特别是特许他们参加神童试的消息在满宫传开后,更是佐证了李越、张奕颇受圣上、太子看重的谎言。
张奕作为张皇后的侄子,本来就被众人阿谀奉承,对自己地位的拔高并无明显的感觉,但月池这边就是天差地别。以李东阳为首的文官队伍的谆谆教导,以谷大用为首低位宦官队伍的有意接近,再加上张皇后偶尔的召见,叮嘱她与张奕二人好生相处,互相扶持。
月池:“……”还不如让她无人搭理得好,这简直是将她架在火上烤。
太子的注意力有限,权力虽大,但职位就只有那么多。文官与宦官之间、文官与外戚之间,都是竞争关系。她无论投了哪一方,都会被另一方打击报复。更糟糕的是,文官把持外朝、宦官把持内宫,张皇后更是为天下主母,她现在要在内宫讨生活,日后八成也要立朝为官,这又让她陷入了哪方都不能得罪的恐怖局面。在暂无良策的前提下,她只能先与太子保持距离,尽量降低存在感,既减少众人对她的关注,也免得这位爷一个心情不好又来重罚。
可李东阳的这首诗与贞筠的那句话就似晴天霹雳一般,将她从鸵鸟心态里拖出来。解缙之死虽有他人构陷的缘故,但最根本的原因还是他错估了君心,开罪了永乐皇帝。而她现下的处境比解缙还糟,解缙至少还得到过永乐帝相当一段时间的赏识,她却已将太子冒犯到底。
连李东阳都看出了她与太子之间的不对劲,一旦过了神童试,太子彻底撕破脸,表明出真正的态度,她面临局面会比现在还艰辛百倍。这里可不是二十一世纪,在现代怼上司不过是被穿小鞋,大不了另谋高就,而在这里,若与上司不睦,她就只能自尽去地府找个岗位了。
月池思来想去,为今之计,就只能坚持八面玲珑的基础不动摇,同时想办法与太子缓和关系。这说来容易,做来可比登天还难,皇太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世上还有什么东西能入得他的眼去。
月池如坐针毡了一天后,决定还是先找个机会和他聊聊,至少在他面前把先前的失态与藏拙再尽力圆圆,表明自己并无不臣之心。然后,她就发现,除上课外,她根本没有面见太子的机会。她曾经畅通无阻的端本宫突然对她拒不开放,守门的小太监依然笑容可掬,可他们说得话永远都是:“请回吧。”
这明显是有人事先吩咐过,可究竟是谁?她不得不找到了罗祥,得到的答案让她大吃一惊。她蹙眉道:“您说,是刘太监?可我与刘太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这是为何?”
罗祥一脸震惊:“难道王督主没叮嘱过您吗,他与刘太监有隙,您又是王督主荐来得,这自然……”
月池恨不得仰天长啸,她到今日才知,原来她进宫是出于太监之间的勾心斗角,感情她还卷入了太监之间的斗争是吗!王太监向朱厚照传递她失态的消息,那朱厚照知道的事,东厂督主又怎会不知,自她入宫至今,王岳连面都没与她见过一次,摆明是明哲保身,要拿她当弃子。而谷大用与罗祥明显是不知此事,看来他们之所以与她交好,不仅错估了朱厚照的看法,而且以为她背后有东厂势力。
月池想了想,作恍然大悟状道:“是我愚钝了,王公公的确叮嘱我要小心提防宫中的奸猾之辈。只是我一时竟未醒过神来,以致连东宫的门都进不去了。多谢罗公公的指点之恩,我现下就去找王公想想办法。”
说着,她转身就走,同时在心底默数:一、二、三,刚刚数到三,罗祥就从背后叫住她。他笑道:“您也太性急了些,这等小事何须去劳烦王督主,我就能帮您想想办法。”
月池回头面露惊喜之色:“果真,那就劳烦您了。只可惜我身无长物,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王督主面前替您美言几句了。”
罗祥立时笑开花了:“您客气了,您其实也不必烦忧,以您的资质,得到太子看重是迟早的事情,现在殿下只是因您的学业对您爱之深责之切,可只要您继续这般用功下去,还愁不能入殿下的眼吗?”
月池微笑颔首:“那就承您吉言了,若真有那一天,李越必不会忘记罗公公的恩德。”
待到走远之后,她面上的笑意立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下可难办了。她须得在一面之下,与太子和解,谈何容易!月池这边再为与朱厚照见面而发愁,而朱厚照处同样也为此在堵心。
端本宫的书斋中,刘瑾正在替朱厚照磨墨,上好的古狻猊墨在端石砚中化为墨汁,朱厚照持玳瑁管紫毫,饱沾浓墨后,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永”字。刘瑾见字眉心不由一跳,太子居然又想起李越了,这已经是这些天第五次了,这可是以往前所未有的情况。他刚这般想罢,就听朱厚照问道:“孤这个字写得如何?”
刘瑾忙赔笑道:“爷的字如铁画银钩,龙飞凤舞。”
朱厚照挑挑眉:“那比李先生如何?”
刘瑾拍马屁都不用打草稿:“堪为伯仲之间。”
朱厚照大笑出声,忽而敛了笑意又问他:“那比起李越呢?”
刘瑾道:“李越如何能与您比,您是天上的云,他就是地上的泥。”
朱厚照咬牙:“话虽如此,可孤倒从未见过如此不识抬举的泥。”
刘瑾度其意思道:“谁说不是呢,明明是爷宽宏大度赦了他的罪,他连恩都不来谢一个,成日只知道讨好李阁老那群人。”
朱厚照乍听前半句还觉说到心坎里去了,听到后半句时就讶异道:“你说什么,他在讨好文官,可有证据?”
刘瑾道:“李阁老的赠书就是铁证呐,李阁老是何等德高望重之人,每日往他门前递拜帖的士人数不胜数,他根本都不会见几个,却主动给李越赠了书。如不是李越主动讨好,他岂会如此?还有那日,李阁老替李越向您求情,这其实也是李越他……”
朱厚照睁大双眼:“他怎么了?”
那日刘瑾眼见月池大摇大摆出东宫,就觉心下不满,他们前脚刚走,刘瑾就有心要告状,但话到喉头,他又咽了下去。无他,好刀要用到刀刃上,打蛇要打七寸。他那时说出来,太子至多生气再罚他一回,可现下说出来,情况就不一样。
一来,太子生气点已经不是李越不识抬举,而成了文臣以下凌上,李越蔑视天威,这个性质要严重得多,二来经过这些天,太子的火气已然积累发酵到了一个高度,只待他再泼上一桶油,就会彻底爆发。想到此处,他便将那日的情形添油加醋地说了出来。朱厚照气得面色铁青,斥道:“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不早说!”
刘瑾跪下作畏惧状:“奴才人微言轻,怎敢公然驳内阁首辅的话……”
朱厚照喝道:“混账!你是孤的大伴,自然事事当以孤为先,内阁首辅又怎么样,难道还越得过孤去吗!好啊,孤总算是知道,李越这厮安敢如此,原来是自以为攀上了首辅,就不把孤放在眼里。哼,如今正好低头看,他日参天仰面难。他也不看看,这树到底能不能长大,还得孤说了算!”
刘瑾故意说反话:“爷息怒啊,您就算再动肝火,也得等到神童试过了再说,否则那群文臣只怕又不会善罢甘休了。”
朱厚照果然怒火更炽:“一群酸文腐儒而已,不过是孤养得一群狗罢了,难道还敢无礼于君上不成!口口声声仁义道德,却不知将君臣之道学到哪里去了。你现在就将李越给孤绑来,孤要把他的胆子剖出来,看看是不是比天还大!”
刘瑾心下暗喜,可转念一想,这李越最好卖弄俊俏,又巧舌如簧,万一踩了狗屎运将太子哄得回心转意,他不就白折腾这一遭了。还是得想个法子,确保万无一失才好。他想了想道:“爷息怒啊,奴才以为这般痛快,倒是便宜他了。何不想个几个法子,慢慢折磨他,才能泄火呢。不如爷就给奴才一个机会,奴才必定办得妥妥当当。”
朱厚照点点头:“好!就依你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越哥:反杀倒计时蓄力中,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病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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