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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天梁如今也是干大事的,很是殷勤地抱着用弹墨花绫水红绸里包袱将里面那件银鼠大红羽纱面的大氅递到当铺前贾雨村手中,务必请贾雨村收下。
贾雨村心下纳罕,不解贾赦撵了他,贾琏这会子又为何对他这般客气?须臾琢磨着兴许撵人的事是贾赦一意孤行,贾琏并不敢逆着贾赦的意思。想着,便再次对贾琏躬身道谢。
贾琏对贾雨村颇有些惺惺相惜地一笑再笑,待赵天梁回来了,才又领着自己队伍向前去,骑在马上,余光依旧扫着还抱着包袱站在当铺前的贾雨村,待贾雨村进了当铺,这才收回眼睛,才收回眼睛,忽地便听街边酒楼上一阵香风袭来,随后一个妖娆女子在酒楼上露出面孔。
“琏二爷许久不见,上来喝一杯可否?”那女子说话时,耳朵上坠着的鎏金坠子摇晃不停,越衬得她又不安分又妩媚。
贾琏仰头望了一眼见不认识这女子,仔细想了想,如今世道,就连妓、女也分三六九等,上等的在酒席上与人玩笑可以,却断然不会这么大咧咧的当街抛头露面,看那女子头上也簪着赤金凤,身上穿着金色五彩印花缎面贴身窄袄,瞧着不像是下等的;再一回想如今与他交往之人中哪一个会在酒楼里吃酒撺掇妓、女来逗他,便仰头沉声道:“蟠儿下来。”
果然一句话后,薛蟠从窗口探出头来,嬉皮笑脸地道:“琏二哥怎知道是我?”说着话,果然缩了头,蹬蹬地下了楼,到了街上就问:“琏二哥这是向哪里去?”
“去一趟许家跟老太爷说说话。你不做正经事,在这边做什么呢?”贾琏略抬头,果然瞧见此时无人怂恿,那妓、女也珍重地关了轩窗。
薛蟠两只手臂上大红的袖子为便宜划拳高高地撸起,此时被冷风吹着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赶紧将袖子拉下来,对着贾琏嬉笑道:“我忙完了正经事过来松散松散。”
“你那大舅兄人在金陵,没少占你便宜吧?”贾琏翻身从马上下来,那王仁敢在金陵围堵他,这仇不能不报。
薛蟠懊恼地顿脚道:“这还用说吗?就连我二叔那,也被他捞去了不少。偏我们不在金陵,那边的伙计唯恐得罪了他,但凡他要支取东西银钱,只能先给了他再跟我们来信。”
贾琏道:“你也太老实了一些,他在金陵那边取用,你只管做了本总账,拿去给你舅舅看。就说你大舅兄取用不要紧,并不费几个钱,偏偏你大舅兄爱拉着外人一起去你家铺子取用银钱东西,这就叫你们家在金陵的买卖不大好做了。”
薛蟠先还要说贾琏这话未免有两分无中生有,随后一拍脑袋,连连道:“琏二哥这话说得好,待我弄出账目来去寻舅舅做主去。”说罢,又拉着贾琏的手请他上楼。
贾琏推辞一番,又劝着薛蟠也回家去,并不知道薛蟠听他的没有,依旧翻身上了马,又驾马向许家去。
一路上眼瞅着天冷再加上不少官员坏了事,路上并没有多少人行走,空荡荡的大街上,不时飘来一阵哭丧声。
料想这是义忠亲王府中大办丧事的哭声,因许家与义忠亲王府同在京城一角,于是这哭丧声便越来越熟悉。
才进了许家大门,便见许玉珩亲自出门来接。
贾琏望见许玉珩穿着一身粉紫衫子,人也显得清瘦了两分,自嘲道:“我追着和尚道士去吃斋瘦了,你这又是为了什么缘故瘦削的?”
许玉珩连连叹道:“还不是为了亲事嘛。”
“黎家婉婷姐姐要退亲,这不正合了你的心意吗?”
许玉珩一怔,先不肯跟贾琏提起家事,半响又觉他也不算外人,两只手背在身后,略低头沉吟道:“婉婷也给我来了信……先前我并不觉她如何,如今见她为了素琴的缘故,不肯成亲,反倒觉得她与其他女子不同;奈何这会子,祖母、母亲看她这般,却又有两分不喜欢她了,于是这亲事……”蹙眉左右想不通这事到底错在哪里了?
贾琏谦和地一笑,对许家的事不置可否,继而又想莫非许家人就没个同时喜欢黎婉婷的时候?随着许玉珩跨过角门,穿过一条一二百尺长的小巷子,进入许老太太院子里,还不等穿过前厅,斜地里就听见叮叮两声,望过去,却是许青珩躲在柱子后偷偷探出头来。
“二珩,你这是做什么?”许玉珩本着脸,对妹妹这不合大家闺秀规范的举止十分不苟同。
贾琏瞅着许青珩依旧梳着双丫髻,披着件墨绿折枝玫瑰缎面披风,披风下露出一角,却见她只穿着一件琵琶领子月白二色金滚边小妖、一条米白绣绿萼梅绸百褶裙,大半年不见,人又长高了不少,只有那面孔并两只手依旧稚嫩,不见有什么变化。
许青珩并不惧怕许玉珩,见贾琏望过来,两只白嫩的手腕上金铃叮当作响地拉着披风两襟,仰头对贾琏道:“四哥,老太爷、老太太要提起定亲的事,你别答应,无论如何,都要叫哥哥跟婉婷姐姐今年就成亲。咱们不能服软!”
“你这死丫头,脸皮越厚了,这说什么胡话呢!快滚!”许玉珩目瞪口呆,虽黎婉婷一封信来后,他颇为犯、贱地反倒体会到黎婉婷至情的好来,又看许老太太、袁氏都不肯叫黎婉婷还没进门就先拿捏架子有意顺水推舟推迟婚期,就越地要反着他们恨不得立时跟黎婉婷完婚,但眼瞅着小妹这样厚脸皮地当着贾琏的面提起这事,不免动了怒,口不择言地连个滚字都说出来了。
“你叫我滚,我就滚?”许青珩冷笑,“哥哥别太看不起人,好歹我也是手下有二三十个姊妹的一社之长。”
“哦,是个什么社?”贾琏好笑地瞅着许家兄妹怄气,巴不得迟一些再跟许青珩定亲,想着,从腰上青蓝色的香囊中掏出一枚通灵宝玉来递给许青珩,“早晚拜一拜,请警幻仙子保佑,保管你心想事成。”
许青珩一怔,新近许玉珩、许玉玚那就各色话本子最多,就连她也翻看了两本,此时见贾琏递了一枚灿若明霞、莹润如酥、五色花纹缠护的美玉来,不免就往话本子里用来传情达意的帕子簪等物上想,两脸不觉臊得通红,却不去接那鲜明美玉,嘀咕了一句:“这警幻仙子又是哪一门的神仙?”
“是专管升官财的。”贾琏将手上的玉颠了一颠,见许青珩害臊了,不禁心惊胆战起来,只觉许青珩这是情窦初开了;而许青珩若情窦初开了,就是他受难之日的开端,再不能将她当个小孩儿哄着了,于是不等许青珩去接,又将通灵宝玉塞了回去。
谁知他手上慢了一步,许玉珩先夺过他手里的玉,然后塞到许青珩的手上,很是不耐烦地道:“她一个没出阁的女儿家,弄了个什么千红社,下至捐旧衣裳鞋袜书本到养生堂,上至姊妹家事,没有她们不插手的。说是千红社,却像是个无事生非社。”说罢,就拉着贾琏向前去。
许青珩握着通灵宝玉,不好给贾琏塞回去,也不好收下,连连跺脚紧跟了两步上去,又迭声地喊四哥,“四哥,千万不能对老太太服软,据我看,婉婷姐姐没做错个什么,老太太、太太未免太无理取闹了一些。”眼瞅着到了许老太太屋子前,唯恐美玉被许老太太瞧见,赶紧用帕子裹着递给五儿拿着,略有些瑟缩地随着贾琏、许玉珩进了屋子。
屋子里,许老太太笑微微地受了贾琏的礼,又叫贾琏随着许玉珩去见许之安,望见许青珩也要跟着去,立时出声将她拦下,待贾琏、许玉珩走了,登时道:“戒尺在哪?”
一句话后,就有婢女将一尺来长十分陈旧的戒尺递了上来。
“你还不过来?”许老太太冷着脸道。
许青珩磨磨蹭蹭地上前,见许老太太越生气,只得将两只手伸出来,口中依旧不服输地道:“老太太、太太实在太没道理,先前逼着哥哥娶,满口都说不委屈婉婷姐姐;如今婉婷姐姐不肯嫁,哥哥想通了要娶,老太太、太太又嫌弃婉婷姐姐拿乔——嘶——”地一声后,只见戒尺落了下去,两只手背上立时红肿起来。
“满嘴胡吣!”许老太太怒道,又啪啪地接连打了四五下,这才住手,“你可知错了?竟然有胆子去截住琏哥儿说那话。”
许青珩紧紧地咬着牙,眼眶里噙着泪委屈地看许老太太,嗫嚅道:“原本就是老太太、太太一直没事折腾哥哥、婉婷姐姐,嘶——”又挨了一下后,方闭了嘴,见许老太太不肯服软,就也倔强着不肯低头。
“出去吧,看见你就糟心!”许老太太没好气拿着戒尺指着许青珩,“再叫我知道你在人家家聚会上怂恿人给养生堂里的学堂捐银子,我便将你送到江苏你母亲身边去,看你母亲怎么收拾你!”
许青珩揉着两只手低着头退了出去,到了门外,只觉北风呼啸而来,吹得两只手涨涨地烫,“走,去祖父院子里去。”
“姑娘,叫老太太知道了,又要罚你。咱们赶紧回房去吧。”鸭蛋脸面的五儿偷偷地向许老太太屋子里瞅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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