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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城安远门外有一块石碑上书:“北去安北九千九百里”,为李昀亲笔,意为从盛朝至北境的安北都护府要九千九百里,以告慰为国远征的战士,万里之内皆为大盛。
距离安远门几十公里外的荆山北麓脚下,土堤和壕沟围成的军营中成百上千个士兵正光着膀子操练,贴身肉搏,兵袭盾挡,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冷气森然,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骑兵纵马掠过扬起尘土,雾蒙蒙的一片却被弓弩手射出的羽箭刺破,正中红心。这是谢雍手下的精锐部队,皆出自都护府精兵,但若仔细看,荆山脚下隐蔽地分布着大小军营,常有传令兵骑马来往各个营地互通消息,马背上插小旗来区分,颜色不同则营地不同,训练人数之庞大,远不止李文烨所知的一个师。
守营士兵远远看到红色旗帜,深知这是主营派人前来,再看马上身穿银色战甲的高大男子,神色一凛,于是恭敬放行,待他走远,其中一士兵对同伴说道:“这位是谢将军?时常听人说起他的战绩,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
“我早料到谢将军要来,才与老刘换了下午的班,咱们腿脚功夫差,虽没机会跟着将军去北境,能见上一面也算没有遗憾。”
“何以见得?”鮜續zhanɡ擳噈至リ:
“你有所不知,我是何家的旧部,何将军昨日回营,他与谢将军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关系深厚,定要小聚叙叙旧情。”
这边谢雍在主帐前停马,刚翻身跃下,就见帐篷中走出一穿寻常圆领袍的男子,与常年行军作战的战士比起来身材偏瘦,长得眉清目秀,风光月霁,谢雍一看见他便走过去拍他的肩:“你回京怎不派人来通传,我该请你到府上一聚才是。”
何昼笑着赔罪,引他往帐中走,说道:“行程匆忙,家父先行一步回京为圣人述职,我留在钱塘打理后续事务,因此耽搁了数日。”
谢雍扔下马鞭,大刺刺瘫坐在椅子中,疏朗一笑:“你回来我就放心了,圣人的军队还少一个值得信赖的塘骑将军,你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又机敏过人,与我配合默契,打仗时探查敌情的活儿我可不敢交给别人。”
说罢上下看了何昼一眼,放下手中的茶站起来,魁梧似一座小山:“你在南边待那么久,功夫没退步吧?怎样,出去跟我比试比试?”
何昼哼一声道:“论武功,谁是你的对手?先不提这个,我问你,荆山营到底有多少人?人人皆传新来的中郎将风头无两,刚上任就能领一个师,还道千金卫和紫龙军都成摆设,恐怕马上就要将圣人亲兵取而代之了。”
谢雍嗤笑,似乎对朝廷中的阴阳怪气十分不屑:“我在安北都护府干的好好的,若是圣人叫我回来练一千个兵做亲卫,我定要迂回抗旨拖个几年,老子一身本事,做不来京都城的精细活。实话告诉你吧,荆山营十万人,三万的行兵和七万的补给,虽不算多,但打个突厥还是绰绰有余。眼下圣人还未下旨,我先以私人的身份问你,你是否属意荆山营?这不是李文烨带几个三脚猫功夫的世家子弟过家家,你这样好搜集情报的本领,做个文官岂不可惜。”
何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语气急躁:“阿雍,你在哪里带兵都无所谓,我跟着你干就是,京都也好北境也好,随你高兴。可是我不想你被人掣肘,你与裴若愚交好,圣人命你为将军,是为裴若愚和李文诚造势,只怕你一腔热血,到头来是为他人做嫁衣。突厥一战后,你彻底与二殿下绑定,就算你不这么想,别人也会这么看你,卷入朝廷上的波谲云诡,你就是想回安北都护府继续做你的丰州军大总管恐怕也不能够了,你知道吗?”
谢雍听完此话,脸上的笑意渐渐没了,手按在沙盘边,道:“我要灭了北境突厥,不为圣人的权,也不为二殿下的势,就为我自己,为丰州的百姓,有何不可。我阿耶主怀柔,讲战略,那些突厥人懂个球的怀柔?见到东西就抢,见到人就杀,三天一大战两天一小战,虽于国本无害,但现在安北都护府是我做主,我要把他们赶回他们的乌古斯旧部,还丰州安宁,北境商贾来往皆无后顾之忧,何错之有?”
何昼没再回话,谢雍接着说:“太子未立,圣人正当壮年,不论今后谁入主东宫,谁拜相称臣,你我都是圣人麾下兵。今日的话说与我便算了,索性只有你我二人,我只当没听见。”
语毕,谢雍径直走出营帐,跃上战马离去。
太极宫御书房,李昀下午一共处理了两件事:一件是北境密探来的情报,另一件是何由递上来的钱塘治水述职奏折。
先帝对突厥部落的态度有时令李昀感到奇怪,始毕可汗中风去世后,上举哀于长乐门,废朝三日,诏百官就馆吊其使者,当时身为太子的李昀亦随驾临送,实际上先帝与始毕可汗只有一面之缘,李昀问其缘故,先帝叹气道:“战事应以政为本。”战争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事,是在赌百姓的命运,赌军队的命运,赌国家的命运,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密报上写:天盛二十年五月,东突厥辽海部落处罗可汗身死,其子劼力小可汗即位。
李昀执朱砂笔写道:“小可汗年幼,岂有安身立命之本?阿尔泰山以西部落如虎环伺,宜祸水东引以内难,分割土地,近在朝夕。”红色墨汁浸湿纸页,每月像这样的北境密报有几十封呈到李昀案前,他才是那只虎,紧紧盯着大盛塞外的广袤土地,等待时机需要很多年,现在有一个巧合摆在他面前,他要制造一个时机。
再来是何由的奏折。西湖水患一直在李昀心上,年年治年年堵,农田灌溉成为问题,后来李昀明白一个道理,欲消水患先整吏治,于是派早年治过黄河水患的何由为钱塘刺史,把之前尸位素餐的官员全部革掉。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在钱塘门外修筑堤防,引西湖水灌溉,同时慢慢清理湖底淤积,虽然有拆东墙补西墙的嫌疑,但解决了燃眉之急,奏折末尾提到钱塘百姓为感谢何由治水功劳,将他修成的那条堤坝命名为“何堤”。
李昀没有什么可指摘的,只在最后的“何堤”画了一个圈,批注道:“‘何堤’与‘河堤’谐音,后人恐难记尔功绩,不如改为‘何公堤’,则更直矣。”晾干合上,丢到一旁装满奏折的大箱子中。
有人叩门,御书房被推开一条小缝,崔至臻探出半个脑袋,小声问道:“您忙完了么?”
李昀正站在铜盆前洗手,闻声抬头向门口望去,看见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笑着说道:“过来吧。”
崔至臻迈进去,回身阖好门,她今天穿的是鹅黄齐胸襦裙,这颜色很衬她,走路时裙角浮动,跟一朵迎春花飘到他屋里似的,李昀这样想着,她香喷喷地凑过来,为他端着皂角,让他把手指上的朱砂墨汁洗干净。
崔至臻站着时不比坐在圈椅里的李昀高多少,此时她趴在他怀里,李昀一只手揽着她的腰,另只手在紫檀书案上翻找出一个锦盒,打开来看,里面有一颗鲜红的玛瑙宝石,色泽艳丽,通体圆润。好漂亮,崔至臻叹道。
“喜不喜欢?”李昀见她两眼放光,颠颠坐在他大腿上的屁股。
崔至臻搂着李昀的脖子,笑眯眯点头。
“知道你喜欢玛瑙,”拿出来放在崔至臻手心,“以前每年西域都能进贡很多,近些年少了,挑出来好的给你做手串,其中这颗最佳,想镶在哪里?”
这倒让崔至臻很犯难,这么漂亮的珠子,镶到哪里都觉得可惜,李昀见她犹豫,说:“没想好就先拿着玩儿。” 崔至臻高高兴兴地亲他,李昀靠在椅背上,点点她的耳垂,低声问:“给你的东西含着了吗?”
埋在他颈窝,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崔至臻红着脸应了一声:“嗯。”
捧起她的脸,李昀说:“把衣服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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